“再大的鸟,也最多牵走百十文钱,十万贯,四五十万斤重,牛车都得拉几百趟。那得多少大鸟才能带完?”管杆儿道。
四人又都低下头,各自苦想。
邱迁照那个阿七吩咐的,挑了两只木桶,出了小院门,向巷道最里头走去。巷道里那几个家丁听到门响,都朝他望过来,每个人眼神都满是惕意。盯得邱迁浑身如被针刺,忙低着头往前走。
沿路经过的那些小院中,都传出些叮叮当当声,有敲击金属声、锻凿声、铜钱响声,恐怕是各种金银铜作。走到巷底,果然见到一口井。邱迁过去摇动辘轳,打满了两桶水,挑起来又埋头向回走。那几个家丁始终盯看着他,他丝毫不敢往左右张望。
挑了几趟,里外两缸水都挑满后,阿七又招手让他进屋,邱迁忙轻手轻脚走进去,见吴银匠又在埋头雕琢另一只银盏。阿七指着炉子边那架风箱比划,邱迁会意,忙轻步过去,坐到小凳上抓着木手柄,推拉起风箱。可才一拉,风箱里便发出刺耳吱嘎声。吴银匠听到,扭头朝邱迁恶瞪了过来,吓得邱迁忙放轻力量,但始终都有那吱嘎声。
“阿七!”吴银匠怒喝一声。
阿七忙蹲到邱迁身边,扒开邱迁的手,抓住风箱木柄,稍稍向上提了一点,示范着推拉起来,声响果然小了很多。邱迁接过手,照着试了试,果然轻了许多。阿七在一旁守着,等邱迁完全掌握后,才转身从柜子中取过来几块碎银,放到天平上称好,拿笔在一张纸上记下数字,而后将那些碎银放进炉子上架着的一只铁黑色小盆中,盖上了锅盖。邱迁以前见过人炼银子,知道那是石墨坩埚。阿七用手示意邱迁继续推拉风箱,邱迁一边小心推拉着,一边暗暗生悔:自己要查冯宝和谷家银铺的那桩生意,来了却在这里给人做杂役,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用说四处走动、查看和打听。这可怎么好?
“你蹲到那边墙角去。”邱菡对柳碧拂说。
“姐姐,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照着我说的去做。”邱菡怕她阻拦,不愿多说。
柳碧拂盯着她看了片刻,没再多问,站起身走到了墙角。
邱菡见她这么顺从,转头望向桌上的灯,不知为何,忽然想哭。随即想起去年春末那个晚上,他们夫妻两个在卧房里,已经脱了外衣,正要吹灯安歇,冯赛忽然望向她,嗫嚅半晌,才低声道:“有件事……”
做夫妻七年,冯赛从不拿丈夫威严来压邱菡,说话行事一向惯于服低,但从来没这么心虚气怯过,邱菡心里一沉,知道大半年来的担心终于来了。
那大半年来,冯赛的心已经变了。他虽然处处遮掩,但正是这遮掩让邱菡立即察觉,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女子。有回冯赛刚出院门,冯宝正巧走进来,问了句:“哥,你又要去清赏院?”邱菡当时在里屋,听到后心里一颤,忙侧耳倾听,但院外冯赛并没有答言,邱菡立即猜到,冯赛一定是打手势制止了冯宝。果然,冯宝“哦”了两声,之后进来问候邱菡,神色也不似往常,也在遮掩,还有同情。
汴京念奴十二娇,邱菡虽不详知,却也听说过,知道清赏院是茶奴柳碧拂的行院。起先,邱菡还盼着冯赛只是一时着迷,但长达半年,他的心思越来越躲闪。邱菡也越来越绝望,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不敢跟我明言,心里始终还念惜着我。
然而,那晚冯赛一出声,这最后一线不死心也被剪断。
邱菡心里冷得直颤,却仍笑着问:“什么事?”
冯赛抬头望过来,眼中满是愧怕,一触到邱菡目光,立即躲开,又踌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娶柳碧拂?”
冯赛身子一颤,急望过来,又惊又怕:“你已经知道?”
邱菡用尽最后的气力,轻声说了句:“你想娶,就娶吧。不必问我。”
随即她便吹灭了灯,轻步走到床边,颤着身子上了床,缩到最里边,面朝着墙,再忍不住眼泪,泪水泉一般涌了出来……
都到这时候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邱菡擦掉再次涌出的泪水,冷冷吩咐柳碧拂:“蹲下。”
柳碧拂望着她,惊异不已。邱菡想,蹲不蹲应该区别不大,便不再多言,伸手端起桌上的油灯,走到床边,将灯焰靠近床幔,点燃了。
“姐姐,你做什么?!”
“别过来!站在那里!”
邱菡一边大声喝着,一边又去点床褥子。等柳碧拂奔过来时,已经点燃了几处。柳碧拂来抢灯,邱菡索性将油灯丢到床上,随即死拽住柳碧拂,将她拉到墙角,看着那张床迅速被火焰围裹……
卢馒头狠命回想着那辆厢车。
那是一辆新车,应该才造成不久。全身漆成青碧色,车檐一圈挂着绿绸幔子,前后车帘也是绿绸。后帘子上绣着一枝粉艳桃花,桃花背后是一轮圆月。虽然车子精贵,但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唯有这桃花明月的图有些不一样,会不会是一种标记,特地绣上去的?
但他问过许多人,都不知道这桃花明月是哪家的标记。找了这几天,也始终没见到。店里生意忙,缺了他,浑家和儿女们就有些支应不过来,晚上等他回去,几个人都不住声地抱怨。卢馒头想再雇两个帮手,但眼下生意刚开始,好也有限,又有房租压着。雇了人,生意未必能好多少。
他有些为难,夜里躺在床上想了许久,京城几百家大小车行都已经找遍,那辆厢车显然不是租来的,该是私车。私车便没办法一家家去找,只有碰机缘。于是他重新安排了一下:每天上午、下午生意最忙时,还是在店里照管,过了忙头,再出去寻那厢车。
他心里暗暗祈祷:诸位神爷,诸位菩萨,我犯了这大错,已经知悔,求你们可怜我并不是贪图钱财,是为了儿女才犯下这错,发发慈悲,让我能撞见那辆车,找见冯相公的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