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赛见他提着画箱,知道他又来写生,忙走上前,草草拜过,急问道:“张先生,今天可是一直在这里?”
“是。”
“你有没有看到炭船过来?”
“炭船?没有。”
张择端看物过目不忘,他若说没有,那一定是没有。冯赛只得拜别,匆忙忙驱马向东边赶去。
大宋石炭开采已经十分普遍,汴京城从皇宫到民间,生火已极少用木柴和木炭,家家户户都是烧石炭。平常看着这黑亮亮的炭块,并不觉得什么,但就如炭商吴蒙所言,一旦缺了,恐怕满城人都得吃生食、喝冷水。
冯赛原来并没有做过石炭生意,可是十几天前,炭行行首祝德实忽然来找他,说有桩交易非得请他来做中人。冯赛有些纳闷,细问过后才知道,京城炭行遇见了一桩麻烦——
京城石炭主要产于河东、河北、京东,分别由金水河、五丈河和汴河运来。不像其他货物,由汴河运来的石炭只占到汴京总炭量的两成,炭行也就没有如何看重。可是从上个月月中开始,汴河炭商来得越来越少。起初,祝德实等人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水路不畅所致。谁知道到月底,干脆一只船都不来了。京城的炭量一下子少了两成,就等于全城二十万户人里,有四万户人没有炭烧。炭顿时紧缺起来,价格也立即暴涨。
冯赛当时其实也听说了,但这几个月京城物价腾乱,也就没有太在意炭价。
祝德实和吴蒙、臧齐等几个大炭商赶忙商议,派了两个人坐船去汴河下游查探,却连一只炭船也没找见。又骑快马去炭矿,炭矿的人却说仍是照旧发货,一天都没缺。查探的人回来报知后,祝德实几人更加没了主意。其他地方的开采量又都有定数,急切间难以补足缺的两成。正在焦躁,一个人来找他们,说自己有炭。
那人姓谭名力,开口气极粗,说汴河一路的石炭以后就都由他来发货。
祝德实等人没见过这个姓谭的,都不太信。谭力便邀他们出城亲眼去看,他们看谭力衣着豪奢,便揣着疑心随他去了城外。到了虹桥上,谭力指着北岸一溜十几只船让他们看,果然都是炭船,每只船都堆着黑黝黝的小炭山。
祝德实忙问其中原委,谭力却只笑着说:“只要是真炭就成,你们不必知道其他。”
吴蒙恼起来:“你把炭船全截了?”
谭力笑着说:“只要没进城,就不归你们炭行管。”
吴蒙恼得挥拳就要打,祝德实和臧齐赶忙劝住,忍着气跟谭力谈交易,谭力却说:“你们炭行的牙人不济事,我只认‘牙绝’冯赛。”
祝德实没办法,只得来请冯赛。
冯赛当时手头正在忙茶盐矾交引买卖,抽不出手,便笑着推辞,但经不住祝德实再三恳请,只得把矾引生意交给柳二郎,让他先打理。自己随着祝德实来到汴河岸边的房家客栈,见吴蒙、臧齐和一个高个子男子面对面坐着。吴蒙气哼哼的,臧齐阴沉着脸,那男子一张长脸上却露着洋洋笑意。
冯赛仔细打量,见谭力三十出头,头戴金线镶边的犀扣黑纱襆头,穿着件金线描花如意纹的墨绿蜀锦褙子,一双边沿绣金的麂皮靴子,腰间一个金线绣的如意大钱篋。浑身上下金闪闪、明耀耀,一看便是钱多得恨不得把眉毛都烫金。
冯赛见过许多这等人,心里暗笑一下,上前叉手拜问:“在下冯赛,承蒙谭兄抬爱看重。”
“牙绝一句话,汴京十万银。光看冯大官人这气象,就值得上十万银。”谭力也咧着嘴,露出满嘴黄牙,笑着起身回拜,举止十分狂劣,说话带着浓重江西口音,竟是冯赛同乡。
“谭兄取笑了。”
“我这贩炭的粗人不会说话,冯大官人多担待。既然牙绝来了,咱们就不多话,开始谈交易吧!”
诸人坐下,店主忙命伙计点茶。
谭力高声道:“我做生意只图痛快,如今汴京炭价是每秤一百一十文,我知道你们炭行几个大佬收价是八十五文,转发给炭铺是九十五文,坐着就白赚十文。四海皆兄弟,有钱大家分。我发卖给你们算个整数,九十文。”
吴蒙一听,恼道:“你这是打上门来横抢!张嘴就涨五文,你也太轻看我们了!遍天下都是石炭,少了你难道都吃生肉?”
“买卖买卖,只卖痛快。你汴京不要,我就运去应天府。”谭力仍笑着。
“去啊!你愿去哪里就去哪里,爷的钱丢着耍,还能听个响动。”
冯赛忙在一边笑劝道:“生意生意,只凭和气。两位莫斗气,好说好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