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公务繁忙,常常宿在书房中。她的书房里摆着一局胜负分明的棋局,却不许任何人撤去。父亲常于深夜中到书房里为她添衣,或者哄她去睡觉。
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们会在我熟睡时来看我。他们身上有时是淡淡的墨水味,有时是被雨水冲淡的血腥味。每当我睁开眼睛时,他们又各自忙碌。
我为了让母亲分更多的心思在我身上,便故意在功课上偷懒捣乱,惹得她动怒罚我。在她动手之前,我便会可怜兮兮地抱着她的大腿撒娇。人人都说我长得像父亲,母亲看见我的脸,便不忍再责罚,转而把教鞭扔给父亲,让父亲亲自动手。
父亲打人总是很疼。
宣德十三年,冬。
我六岁。
母亲因病去世。
一月之后,父亲身上某种旧毒发作,亦离世。
再也没有人会因为我长得像谁而心软。看见我的脸,他们便会想到镇北王与长平君,想到云中楚氏彪炳的权势,想到我身上的皇室血脉。
有人想杀我,有人想救我,却没有人再爱惜我,踏着深夜寒重的露水抚摸我的额头。
——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裴璋问我。
我摇头。
“曦,是太阳。宣德三年,青鹰部可汗尔丹·古勒台号称天赐给草原的太阳,集结北狄十三部的力量南下。镇北王于拥雪关前修筑防御工事,墙体、地下皆埋藏火药与火油,将北狄大半精锐葬送。”
重曦,重曦。
草原的太阳落下,大周的黎明亮起。
“至于你父亲的旧事,是他亲手埋葬的。他大约是不希望你深究,我也不好多说。你只要知道,他非常非常地珍爱你的母亲和你。”裴璋说。
“他们以前住在这里吗?”
我看向雨中的蔷薇花,湿漉漉的艳。
“困囿于帝都的六年,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他们在这里相互取暖。”裴璋说,“你父母之情深,是我平生闻所未闻。重曦,不要怪你的父亲残忍地丢下你一个人,他只是不希望你母亲等太久。”
我向裴璋道谢,送他离开。
——
宣德二十三年的雨季结束时,我终于在阕北的胆战心惊之下平安离开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