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雪如浪(五)

将门权宠 薄须 2969 字 25天前

首领惊诧地抬头,一群黑甲士兵撕破雾气冲了出来。北狄人的战马在杂乱堆砌的道路上本就难行,他们还不怕死地冲上来率先捅死战马。

雾气使北狄人看不清深处是否有更多敌人,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首领一边拔刀搏杀,一边指挥手下往三泉堡外撤退。他被战马扔下马背,摔得头破血流。

就在这时,一杆枪从他颅顶直劈而下,转头横扫打断他的脖子。

首领头昏脑涨,口吐鲜血地倒地。

厮杀接近尾声。

首领眼球充血,视野中一片血红。他睁大眼睛,要看清敌人的脸。面前的人摘下面甲,露出一双清水般的眼睛和秀丽的面孔。她拔出腰间的剑在他的脖子上比划,寻找一个好下刀的位置。

“你们北狄人的习惯,是不是要砍掉敌人的头盛酒?”楚识夏声音淡漠,“有点恶心,不过我这个人比较随和,不介意入乡随俗。”

银光一闪,中间凹下去一条的头颅滚落在地。

——

拥雪关。

沉舟急匆匆地跑进停尸房,一头撞开沉重的木门。

带血的箭矢散落一地,是被人切断再从身体里拔出来的。淡薄的阳光从狭窄的窗户投进来,落在玉珠失血苍白的脸上。玉珠肩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好,针脚歪歪扭扭的。

楚识夏听说,如果带着伤口死去,来世身上就会留疤。所以她趴在这里慢慢地缝了很久。她坐在玉珠身边,甲胄也未卸下,呆呆地凝视玉珠的脸庞。

“墨雪……”

楚识夏转头看着沉舟,眼睛通红。

“我没事。”楚识夏机械地说。

沉舟大步走上前,用力地抱住她。楚识夏被沉舟滚烫的体温贴上,因寒冷而僵硬麻木的心脏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但楚识夏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她对我说了好多谎,所以我有一点生气。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她殉职,我们会撤退。”楚识夏声音发颤道,“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不是也怪过我呢?”

“不是你的错。”沉舟说。

楚识夏抓皱了手里的书信,心痛如绞。

那是玉珠留下的信。

拥雪关每个将士都有这样的习惯,出征之前留下一封信,有的人聊表思乡之情,有的人干脆在信封里写明俸禄和抚恤金数目。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所以每一封书信都是待定的遗书。

但玉珠早就没有家人在世。

她向楚识夏编排的故乡、亲人,是一场镜花水月。谎言破灭的时候,只剩黄土白骨,血流成河。

“大小姐亲启:

如今,应当称呼您为少将军才是,可我实在怀念王府中大小姐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日子,请容我再这么称呼您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我曾有一个妹妹,死于北狄人对三泉村的屠杀中。兴许有照看过我长大的人对您说过,她是被冻死的。其实不是的,她是被我捂死的。那时我太过害怕,她哭闹个不停,我失手将她捂死在怀中。

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二公子将我带出三泉村,我发誓加入鹰眼卫时,年纪还很小。他问我,为何要入鹰眼卫。我说,我要报仇。二公子说我还太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而将我送到你的身边。很多年以后,我随大小姐离开云中,二公子又问了我一次,为何要入鹰眼卫。

我说,我想守着大小姐一辈子。

大小姐,原谅我的食言。我无法将你当作我的妹妹,我的血亲。我知道大周即将与北狄开战,每夜梦回故里,我总是听见枯井中妹妹的啼哭声。

我知己身将死,愿死得其所,以慰亡灵。

遥祝大小姐百战百胜,长命百岁。

宣德元年虞竹留”

宣德元年,三月末。

北狄突袭拥雪关外军事堡垒“大锋堡”,大周末年最为惨烈但短暂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据后世统计,大周投入此战的资源不计其数,双方死伤惨重。战后的第二年,北狄草原上的水草丰饶肥美,具是土中尸骨滋养的缘故。

史书没有记载的是,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中的第一次冲突,是一个废弃堡垒中的伏杀。更加没有人记得,这场战争死去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