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
“太祖皇帝开科考之路,是为广纳人才,为我帝朝基石。可是如今,胸无点墨者只需投个好胎,便能平步青云;满腹经纶者,莫不结党营私,否则仕途断绝。可这是读书人的错么?”
霍文柏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道:“这是世道的错。”
“首辅庄松柏,以门生之名,行结党之实,欲将朝廷经营成一家一姓之私产,此为一罪;身为首辅,不思振兴朝纲,为牟取私利放任尸位素餐之辈横行,致帝朝积弊,此为二罪;断绝寒门子弟晋升之路,致世族坐大,朝中尽是党争而无可用之人,此为三罪。”
起风了。
霍文柏越咳越严重,脊背不堪重负地震颤起来。他猛地一顿,看向掌心中淋漓的鲜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那碗药的效力,到头了。
霍文柏缓缓收拢十指,将鲜血握在掌心,继续道:“而明知上位者过错,却为了保全己身,不愿开口谏言,放任居心叵测之辈危害帝朝与百姓,是我们天下读书人的罪过。”
“教导王公贵族的太学门口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横渠四句,读书人都会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想问问各位,还记得吗,还相信吗?在你们缄口不言的时候,在你们独善其身的时候,又有多少百姓因为他们一句轻飘飘的话,家破人亡?”
白子澈猛地攥紧了双手。
霍文柏笑着摇摇头,“你们不敢说,你们不敢问,甚至不敢想。你们把自己埋在故纸堆里,读着圣贤的道理,却永远读不懂。”
霍文柏又看见他的兄长和妹妹了。
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前,阳光穿透了他们的身体。霍文松身上干干净净的一身青衫,对着他温温柔柔地露出一个笑容。霍文卿身上没有一滴血,站在大哥身边,皱眉看向霍文柏,很担心的样子。
天地在此刻倒悬。
霍文松和霍文卿都消失了。
霍文柏恍恍惚惚地,看见了江乔和……父亲沉痛的眼。霍文柏摇摇头,想要把这些美丽的泡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却又忍不住想按着椅子站起身来。
“针砭时弊、肃正朝纲,乃我辈读书人之责。不为强权所屈,不为富贵所移。若开口者血溅当场,愿从霍文柏始。”
霍文柏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看见了父亲。
白发苍苍的霍建安。
霍文柏想要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双腿残疾。霍文柏勉强撑着扶手,站立了一瞬,便猛地向前扑倒。
白子澈眼看着摇摇晃晃的霍文柏挣扎着要站起来,脑子里的某根忽地绷断,几乎就要冲上前去扶他。但一只纤细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死死地拉住了白子澈。
白子澈惊愕地回头,看见盖着风帽的江乔对他摇头。
霍文柏没有摔倒。
他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熟悉得令他安心,想要沉沉地睡过去。
“我的……儿啊!”
霍建安紧紧地抱着咳血不止的霍文柏,悲怆地嘶吼出声。
江南霍氏文柏,景泰九年连中三元,独占鳌头,被主考官点为“白玉之才”。为官三年,不忍官场污浊,挂冠离去,于江南教书育人。一生清正,不为权贵屈。
玉,最肖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