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一击掌,只听得左右黑暗的牢房里一阵金戈交击之声,涌出二十几位武者,将刑堂挤得满满当当。掌书记一挥手,这些人又悄无声息,重新退回到了牢房里。他见杨呈礼面露满意之色,便恭声道:“谨遵大人吩咐,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就是挤,也要把他挤死在这里!”
杨呈礼怒道:“胡说八道。诏狱过审出人命,你还要不要脑袋了?我叫你找人来,是要把人稳稳妥妥地留在这里,用上一个拖字决。审案倒在其次。这是刘大人的意思!”
掌书记摸不着头脑,问:“这……这算什么意思?不审案,把人叫过来干什么?”
杨呈礼长叹一声,拍了拍厚厚的卷宗,低声道:“哪有什么案子可审?朝里这是要倒科举!这位隶察司侍郎大人做了好几年主考官,提携了无数寒门子弟,如今声望渐重。那些清流闹得厉害,也不过是仗着他在朝里撑腰。 他要是折了,这烂摊子满朝哪个敢接?圣上手里无人,科举自然不了了之。”
掌书记打了个寒噤,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比,压着嗓子问:“真……真要……?”
杨呈礼怒道:“蠢货!这位做过护火人,入八辟论罪的,敢把人杀了,你还要命不要?刘大人的意思,是把人关在这里,天长日久地拖下去。这位侍郎在无赫殿作过侍剑人,和天子有这么一层私交。到时候圣上若沉不住气,下旨叫廷尉放人,尚书台就往他头上栽个恃宠上位,僭越国法的污名,毁他仕途,叫他再不能服众。要是圣上要走流程,咱们就慢慢拖,一边把他心腹拔除。拖上一年半载再放出去,树倒猢狲散,他手下跑了个精光,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掌书记敬佩无比,叹道:“此计果然精妙!”
杨呈礼冷冷道:“刘大人辅国半百,自然比你我高明得多。等会人来了,你我暂且问案,待到三更时分,就悄悄把人送出去,转到城郊大牢里,你安排人手沿途保护,不要出了岔子。”
掌书记连声称是,翻着案卷叹道:“这位侍郎大人能力不错,手段也干净。可惜夹在圣上和尚书台中间成了馅饼,一辈子毁了。”
杨呈礼道:“谁叫他不懂看风向?听说他刚出仕那会儿,走的是云家的路子,后来大概是要一心干科举,和世家划清了界限。现在云家声势正隆,哪怕帮他透个话呢,尚书台多少也会顾虑些。他虽有父亲在宫里,可这会儿再活动也晚了。大局已定,只要进得这个门,哪怕请出御旨特赦也难救。你若是怜悯,等会儿不妨给他多添一层被褥。”
他边说边抖,摸着半凉的茶盏勉强温手。外头数九寒天,刑堂里却连个炭盆都不烧,又阴又潮。这是廷尉里提审的惯例,要叫非富即贵的钦犯先在刑堂受一番苦楚,杀杀傲气再行盘问。眼下钦犯久等不来,他们审案的便只好先在这里受冻。杨呈礼又等了半天,等得一肚子火,怒问:“人犯怎么还不带到?”
掌书记也万分疑惑,答:“已经派了两批人去催,按说早该到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大批人马急奔而来,沉重的脚步声迅速合围,将刑堂团团包了起来。接着一声清脆击掌,外头陡地安静,顷刻间落针可闻。杨呈礼惊疑不定,不由站了起来。
昏暗的通道尽头,响起了一阵环佩叮当。淡色裙裾无声无息地拖曳在地上,带起一阵幽柔香气。待那严峻的司礼官露了脸,杨呈礼吓了一大跳,慌忙领着众人上前迎接。内廷多涉皇室禁忌,杨呈礼无比乖觉,赶紧将下属尽数遣出,也不多问,只施了个礼道:“司礼官有何事吩咐?”
司礼官肃然不语,微微一侧身,只见一位年轻武者缓缓走了进来,见了杨呈礼浅浅一躬,道:“杨大人。”
杨呈礼又惊又疑,慌忙回了礼,司礼官便在旁边道:“这位隶察司左侍郎,六年前大祭于奉乾殿,做了陛下的引路人。引路人不在刑书,若有罪当议,按例应由内廷出面协理。大人既然传唤,内廷不敢轻忽,便由司礼司仪两位女官前来陪审,请大人依律行事。”
引路人多为御前近臣,通常在帝王葬仪上才大祭,礼成后随梓宫一同奉安。眼下皇帝春秋鼎盛,引路人居然先选了出来,简直是闻所未闻。何况殉仪不吉,内廷向来讳莫如深,从未有叫外臣提前知晓的先例,为何今日却告诉了自己?杨呈礼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瞪着泓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