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州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处理完文件,然后埋头一个星期写完了毕业论文,过两天就是张国昌的生日了,我特意找张怀亮商量,给他打电话,他刚好开车路过市政府,就顺便上楼了。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他正在读清江大学MBA,想找导师请教几个问题,我一边给他沏茶一边请他沙发上坐。
张怀亮是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和张副市长的办公室通着,他好奇,就走了进去。他望着满书柜附庸风雅的名著,略带轻蔑地笑着说:“雷默,这些书好像从来没动过?浪费,太浪费了。”
我摇着头说:“大哥,官场上浮躁得很,有时间应酬,哪儿有时间看书。”
张怀亮打开书柜门,随手拿出一本《存在与时间》翻了翻说:“海德格尔认为,人生在世的日常过程就是沉沦,他认为,这个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是甘于堕落趋向于沉沦的。”
“是啊,”我赞同地说,“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上帝把他们逐出了伊甸园,从此,人类开始了苦难的生活。”
“雷默,”张怀亮意味深长地说,“在一颗充满欲望的心灵上,苦难能留下什么?”
我知道张怀亮指的是什么,略带辩解地说,“大哥,我通常不是作为‘我自己’而活着的,而是作为‘他人’而活着的,我现在的‘他人’就是张国昌。”
“雷默,”张怀亮提醒道,“别忘了萨特的名言,‘他人’就是地狱呀!”
“大哥,”我苦笑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张怀亮随手将《存在与时间》放入书柜,用手指了指我说:“你呀,就是个操心的命!”
我自嘲地说:“海德格尔认为,人生在世之本就是操心,《存在与时间》里有一个关于人的起源的故事很有意思。有一天,‘操心’女神横渡一条小河时看见河边的胶泥,便若有所思地取了一块胶泥按着她的想法塑造成形。这时天神朱庇特来了,‘操心’女神请求朱庇特给她塑造的东西赋予灵魂,朱庇特欣然从命。可马上他们就为谁给这东西取名字争论起来。这边争执不下,那边又冒出了土地神台鲁斯,说应该由他来命名,因为他从自己身上贡献了很多泥胚。三方争执不下,只好请农神来裁判。农神说,朱庇特赋予了这东西灵魂,所以在他死后应该得到他的灵魂;土地神既然为他提供了身体,那就在他死后取回他的身体,而‘操心’女神最先造出它来,所以他活着的时候就规操心所有。至于它的名字就叫人吧。这则神话告诉我们,只要人活着,他就得操心!”
张怀亮听罢哈哈大笑,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的意思好像是说,哪里有危险,哪里才有救,你想置于死地而后生,雷默,死就死了,还能再生吗?当哈姆雷特刺出那致命的一剑,当浮士德喊出‘真美啊,请停一停!’死亡即将降临,人是不可得救的,得救的只是灵魂。正因为如此,浮士德的灵魂被天使们夺去了,浮士德是自强不息者,由永恒的女性,引领他的灵魂飞升。可是绝大部分人是自甘堕落的,死后的灵魂怕是连净界都到达不了。”
我理解张怀亮的意思,无奈地说:“大哥,实话实说,权力世界是不可理喻的,他逼着人要么做狗,要么做狮子,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感到头晕目眩,只能麻木地活着。”
“雷默,”张怀亮语重心长地说,“大哥还是那句话,你这个秘书不能打持久战,要抓住机会出奇制胜,人们常说居安思危,没有警惕哪儿有安全?”
我惆怅地说:“妈的,难啊,费尽心机当上这个秘书,却有一种上贼船的感觉。”
“不能这么说,”张怀亮摆了摆手说,“已经当上了,目光就要放远些,官场上的事,不好说,今天我给你拎包,明天你可能给我拎包。你才华横溢,对自己要有信心。想做政治家不会忍耐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