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闭目养神，但不可以打呼”》

“你还给他干个鸟的活啊！”一起去培训，我的老朋友姚长垠有点不耐烦。

“你们三中队怎么稿的？我们两中队近期犯早就不干活了，我都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月了，每天就干两件事，把几包东西从四楼搬到三楼，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一天就干这么多活！你都已经马上快要出去的人了，他们还那么稿你啊？你们三中队不是很舒服吗？那说明你在里面肯定没混好！”

……

“今天大家来到这里，我们非常欢迎。大家可能有些人会认识我的啦，我姓温，叫温雄，对，可惜我没有关老爷的本领，否则也可以温酒斩华雄的啦,有些经常到九号监的朋友可能会认识我，没错的啦，我是台湾人，但是现在在大陆，大陆台湾是一家对不对？”

“现在因为政府的信任，我在这里担任九号监近期犯管理小组的组长，其实讲这些都已经见外了对不对？大家客气，叫我一声熊哥，不客气的，叫我一声阿熊，都可以的，对不对？正常的大家就叫我全名好啦，反正现在政府也在提倡这个。今天我站在这里，望着在座的大家每一张兴奋的面孔我就知道啦，大家比我幸运对不对？大家现在都是近期犯，马上要出去了对不对？很幸运！也很难得。难得大家都坐在这里，济济一堂，能够相逢相识也是一种缘分对不对？好了，我就不多啰嗦了，我只讲三点。第一点，还是要恭喜大家能够度过漫长的刑期，坐在这里接受我们九号监为大家准备的近期培训；第二点，我要宣布一下我们这个集体的纪律，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对不对？我宣布一下我们这个集体的规矩。”

培训是在十字楼的演播厅，站在台上的是一个穿着浅色囚服的高个子台湾人，跟已经释放了的老林有几分神似，也有几分不像，除了脸上没有胡子头上没有白发之外，人的精神也显得非常饱满，听他说起来年纪还真差不多，但这个人一脸白净，跟老林那一脸的皱纹相比，差别很大。

“可以闭目养神，但不可以打呼。可以窃窃私语，但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听到。我们这里还要每个大队选出一位组长，其实组长也就是比大家多抽一支烟而已啦，更多的是为大家服务的，可能每次来之前都要劳烦组长把人员组织一下，另外因为我们这批人是各个大队都有的，每个大队的安排都不一样，所以大家要是有什么事，请组长带个信过来，帮忙请个假，一般来讲都没有问题的。还要讲一下我们的学习进程，下午要有个开班典礼，我们请刑务处的王耀江王主任过来，还要请检查院驻监检察室的师检查官过来，王主任大家一定都知道，师检的名字可能没听过，但是我相信大家都见过的，对，就是那个白头翁，一头白发的那个，他就是师检。师检人非常的好，又很热心，大家有什么话不方便跟我们讲的，不方便跟你们队长中队大队讲的，都可以跟他讲，他会为大家保密。开班仪式后面就是看电影，其实也是很枯燥的啦，我们就特地向政府汇报，给大家挑选了几部相对来讲比较不错的片子，给大家看看。一直要看到我们这个班结束为止，中间可能会有监狱心理科的领导过来给大家讲课，也可能会抽出大家中的一部分人去做心理测评，最后就是结业典礼，也可能监狱领导会集体过来听大家倾诉心声。啰嗦的很多啦，最后讲第三点，很快，只有七个字：祝大家一路走好！”

《姚长垠想着这个月出去》

“长垠你也是跟我同一天公示的对吧?”

“对啊，上个月22号,同一天公示，同一天出去，放心吧！这个月肯定跑！”

“同一天出去我相信是肯定的，但是是不是这个月我估计要打一个问号。比我们早一批公示的，11月3号那批，除了我们小组的一个台湾人已经回去了之外，其他的人都还没有减刑，这个月他们肯定要减了，我们这个月能不能减还不知道。”

“你这个人怎么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啊？怪不得官司吃不好！你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了，这个月不给我们减，下个月给我们减啊？你刑期到2月9号，我只到2月1号！减刑都是月底，下个月给我减，给我减10天啊？还是给我减一个星期！我到现在还没听说过减刑只减一个星期的呢！”

“托你吉言，希望这个月能走吧。”

“肯定走！”

姚长垠跟我一路走来，到现在也已经三年多过去了，这个江西的小伙子1300张皇碟换了三年半刑期，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多月了。

《十字楼》

十字楼就在原来四大队监房的对面，一栋六层高的房子，还记得刚刚被发配到四大队的时候，就为它那又宽又矮的窗户所吸引，那一览无余的灰色墙面，配上一根一根的粗硬钢筋，给人感觉格外的压抑。如果有幸能够关在这里，那想必是种无尚的荣耀。很可惜现在除了九号监的洋差们有一部分在这里进行着自己的洋差改造外，其余的犯人想要进入，都必须要等待那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十字楼一进去，就是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倾刻之间，外面耀眼的光线似乎全都躲了起来，走廊左侧靠墙，一间明亮的队长岗亭明亮地亮在那里，跟着周围的黑暗似乎不太相称。岗亭里有一名被姚长垠称作“肯定没有混好”的瘦瘦的老队长坐在那里，身边陪伴他的只有一红一绿两只热水瓶和周遭阴冷阴冷的空气。

走廊再往前就是一只怪模怪样的东西，四不像的家伙连名字都叫的很怪，为了避免大家认不出它来，特地在名字后面加了拼音：“狴犴bìàn）：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其首似狮，状似龙、似虎又似豹，故又称四不像。为龙王第四子，性喜讼。古人将其立于衙门之旁，久而久之，狴犴就成为中国古代监狱的代名词。”看来不愧孤陋寡闻，身在监狱几个春秋，连它的形象大使都不认识。看着这只不太友善的怪物，我很想伸出手去摸它一把，就像华尔街上的那头牛一样，碰碰就会有好运气。但是看看身边周边，再想想自己，我的手不敢伸出来了。

听说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当年就被关在这里，二楼的监狱陈列馆里现在还保存着她当年的房间，据说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普通三点三的几个大。据说还原模原样地保留着当年的配置，除了那个“只有杀头勇气，绝无坐牢耐心”的陈璧君已经远去之外，物品都还在。

“南京大屠杀日本战犯关押审判处”、“邹容、章太炎关押处”，几段文字深深地镌刻在闪着冷冷寒光的不锈钢铁皮上。

“邹容的尸体第二天被扔到监狱外面，幸有爱国义士相救才得以安葬。章太炎出狱后连夜踏上赶往日本的客船，远渡它国。”

奈河桥里面究竟关死了多少人，确切数字恐已无从统计，不过最近在江海电视台看到的一则报道则有点意思，解放前的奈河桥关着的一名女犯被处死在此，但是解放后却有人在江苏的某地见到了她。查阅卷宗一点没错，处死的记录满满当当，就是找不出此人何以复生的理由。可能这奈河桥还真是本糊涂账，留待后来的有心之士在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查一查。

“十字楼，后被人称为西牢、洋监，系曾为专门关押外国人的地方，解放后曾为江海市人民政府女监所在地。”

陈璧君被关之时，大概如此。百年风雨，历史沧桑，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十字楼如今还是给人留下了英雄迟暮的感觉。这栋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杰作，如今依然牢不可摧，成为江海市监狱陈列馆所在地。

“为什么叫作十字楼？因为从空中看起来是个“十”字，这栋房子很奇怪，中间是一个圆圆的大厅，大厅上面是被网住的天空，刮风下雨都可以感受得到，网是后来装的，为了防止犯人自杀，从二层往上每层都有，你跳下来就像蹦床一样，保证不会掉下去。大家可能有人已经注意到了，站在十字楼一楼的中间，看四面八方都是一模一样，而且每层的楼梯都要转好几次才会到达第二层。没错，整个十字楼设计的效果，就是要让人感觉找不到方向，犯人即使侥幸从牢房逃出，也很容易不知道往哪里跑。”负责讲解的是九号监近期中队的中队长，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许是因为他不够严肃的原因，高高的个子没有给人压抑的感觉。

根据“雄哥”的安排，接下来的培训就是安排看片。《复兴之路》是部很好的片子，从近代到现代，从西方列强到东亚病夫，看得这些即将飞出笼子的鸟儿们浑身充满了激情和力量。九号监的劳役犯也在看，看到祖国一百多年的步步崛起，一个个都显得意气激昂，充满斗志。我仔细地瞧了下“雄哥”的表情，他薄薄的眼镜片后面，是一种微微的恐惧与小小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