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侯来的太过突然,门外人禀告之时,他还未反应过来,身上那根要死要活的神经线也未启动。
顾轻侯走到他身前,他才站起,两人相对,他倒是比单独臆想人家时平静。
甚至他还记得寒暄,“听说国舅甚忙,怎地有空来我这里?”
顾轻侯看着他,目光黏上似的,近似怔然,没理会他的废话,只轻声问:“你……怎么瘦了许多?”
荣王三四日里掉了五六斤肉,确实清减了。
他手指覆上自己的脸颊,陪笑道:“还好,这几日没胃口。”
顾轻侯望着他,道:“听说你自我那里回来,便有些不适?”
荣王更羞愧了,但再不敢有一句隐瞒,老老实实地道:“嘴里长了个泡,什么大事,劳烦国舅一问。”
他嫌丢人,瞒的死死的,却仍有消息走漏。
顾轻侯追问,“怎么弄的?”他记得他只给他吃了些点心茶果。
荣王脸恨不得埋进地下,“吃豆花烫出来的。”
顾轻侯着实没想到这一出,一窒,轻声道:“烫怎么还吃。”
不是嘲笑,不是客气,而是一种轻柔的,发自肺腑的,微微的埋怨和痛惜,仿佛珍惜的不知如何是好似的。
荣王低着通红的脸,“当时没觉着……”他偷瞧眼前人一眼,鼓足勇气,剖白似的,接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我从小没甚志气,只想当个闲王……”
顾轻侯听闻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几句话,一番咂摸品味,他明白了,望着荣王,轻声道:“你啊……”
只说两个字便无声了,仿佛是气苦,是无奈,是心痛似的。
荣王等了许久,抬起头来时,见那顾轻侯前趋一步,不分你我地道:“让我看看。”
说着便上手,竟捏住了荣王的脸颊。
荣王一懵,乖乖张开嘴。
二人离得极近,顾轻侯也不说看一眼便罢,竟轻皱眉头,上下左右的仔细查看起来。
良久,他才放开他,“上面烫破一层油皮,下面的水泡快好了。”
荣王点头,又轻又乖地道,“嗯。”
顾轻侯深深看他一眼,“你放心将养。”
别的没说太多,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荣王呆呆坐在椅上,仔细品味“放心将养”四字。
顾轻侯上了车马,不必他吩咐,奴仆加劲催赶马儿,惜时如金的奔赴在路上,到了顾府,顾轻侯下车直向书房行来,已有几个办事的黄门等在房前。
顾轻侯将急事处理了,终于得空拿起一份折子,展开半晌,他却身形凝滞,一动没动。
他盯着薄纸的双目闭上,将折子丢在一旁,捏了捏眉心。
心中纷乱,不能凝神静气。
他勉强捡起折子批阅,至晚间时,独自卧在青纱帐下,明明已疲累至极,往日沾床便倒,今日却做起梦来。
梦中,有一人坐在地上,身段羸弱似病人,腰乏身软,又似是哀怨的美人。顾轻侯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却知那人幽怨无助望着他。
他痴痴走近,慢慢地伏下身,心中无端涌上一股心疼,像被人在心肺处剪了个破口,露出黑不见底的深洞,呼呼漏着风。
他忍无可忍的抬起手,轻柔的抚上那人的脸颊,探着脖颈,垂下眼睑,贴近那张开的唇瓣,极其极其小心地,向那里缓缓吹着凉气。他听见自己珍惜地、轻柔地仿佛一阵云烟般的声音响起,“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