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手撑座椅,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顾轻侯他……不一定会如你们所想那般行事……”
他平日甚少提那人的大名,此刻气急败坏忽然喊出,后脊先自酥麻,像是被人摸了一把似的。
他眸光闪了闪,垂下了头。
余下三人愣了一下,互看一眼,同时想起他二人之间那段旖旎往事。
静王神色古怪:“太子哥哥你莫非对那人还……天下美人到处都有,此乃性命攸关之时,你勿要色令智昏。”
荣王大窘,挑着眉,声调也不禁扬了起来,“哪里!我……我从京城到封地,见过的美人何止万千,那有空惦记一个玩过的!何况他本就不爱这一口,我尝了便觉无趣,不然当年不能将他放了。”
这一番渣王言论有理有据,静定二人互看一眼,也挑不出什么错,只得道:“这样便好,但若顾国舅不放过你呢。”
王大人接茬道:“人人皆知那顾国舅对您怀恨在心,您就是不为了朱家的大好江山,不为了王室手足们的性命,单单冲顾国舅对您这份杀意,您可能放心安睡?”
荣王又推阻道:“事情哪有那般简单,我们几个亲王手中没有一兵一卒,跟随你的也都是礼部的文吏,凭此起事,无疑于自寻死路。”
王大人道:“路是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卑职目前便有一小计,您与二位王爷眼下就要入宫,见了天子,他毕竟是天家子孙,您当叔叔伯伯的,旁敲侧击,先求个一官半职,卑职再去顾国舅眼前的得意之人那儿使些力气……”
王大人的话还未说完,忽而有一人径直推门进来,屋中四人吓得一哆嗦。
进来人竟是余叔,只见他与屋内人打了个照面,一惊之下惶恐后退,口中道:“老奴该死,不知王爷在会客……王爷车马早已备好,老奴看天色已晚,便自作主张来禀告。”
静定二王早将王大人遮住,王大人一身仆装,影子般融进角落。荣王一颗心儿几乎要跳出来,与静定二王互看一眼,惊疑不定,强自欢笑道:“无甚,我和两位皇弟闲聊,忘了时辰,你提醒的正好。”
荣王出门上车,再下车时,早已不见王大人。静定二王从后面的车马上下来,三人并行,顺着宫道向前走去。
待到人少处,他压低声音,向身旁二人道:“那王大人天真冒进,你们千万勿信他的话,见了圣上,切记别轻举妄动。”
静定二王听了他的话,默默垂头。
不一会儿到了圣上所居的含元宫,三人已有多年未来此处,乍一进门,屋舍俨然,廊宇整齐。三人环视一圈,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却暂时未想出来。
跟着宫人进殿,小小一个身影端居在宝座之上,圣上才六岁,只比椅子略高,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的望着他们,天家祖传的漂亮眼睛,带着好奇,陌生和警戒。
荣王抬眼,望向那稚子圆脸,心道,“他小时候,我曾抱过他。”
两厢厮见,六岁稚子的话不多,四人淡淡的说了几句话,他连一声叔叔伯伯也未喊。
定王瞧了一眼静王。
一位黄门悄声向幼帝说了一句什么,幼帝立刻双眼弯弯,喜上眉梢,兴奋道:“快让三舅舅进来。”
定王与静王再次四目相对。
三人见事告辞退出,走到院中时,静王停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跺脚,他哎呀一声,问荣王:“咱们小时与父皇种的那些海棠,怎地全没了?”
定荣二王此时才回过味来,某年睿武帝夸海棠甚好,亲自挑了几棵好品相栽种,皇子们大些了,也在旁边半玩半帮,父子几人嘻嘻哈哈忙了半日才种好,因是他们亲手所植,故各人也当个乐子,比别的花草多用心些,年年春日开花,都要议论评比一番,宫人们也谨慎着意,不敢慢待。
怎么再登门时,连一片叶子也无?连树坑都填平变作青砖地。
静王肠子里藏不住话,立刻逼问宫人,宫人是新来的,战战兢兢道:“圣上爱蹴鞠,顾三爷说这几棵海棠碍事,便命人砍了。”
静王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没再说出什么。荣王定王立刻拉着他向前行去。三人直到空旷之地,静王才一口气吐出来,暴骂出口,“狗日的顾三爷,他算哪门子爷?把含元宫当自己家了?!”
荣王瞧瞧四周巍峨的两道宫墙,远处侍立的侍卫,压低声音道:“慎言!”
静王恶气难平,却又只能忍下,与两位兄长分手作别。
荣王这一日损耗许多心力,闭着双目靠在马车壁上,心中闪过幼帝见着他们三人时的脸色,说到顾三爷时的脸色,含元宫外光秃秃地青砖地……
他心中,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又想到王大人抱着他膝盖苦言时的模样,推门而入的余叔……他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总觉得有一种淡淡的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