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在院子里与众年轻侍从跑来跑去,他在梅花树下,太湖石边,落了薄雪的池面,各自赏玩许久。雪眼见大了,似撕扯柳絮般纷纷扬扬,他穿了兜帽裘衣,看小厮和侍女打雪仗。一阵阵欢笑声从玻璃窗外传进来。
顾轻侯靠在引枕上,看着窗外兴高采烈的玩雪人,一不留神,天都黑了。
穿着兜帽的荣王从外间进来,浑身冒着寒气。兜帽上还有雪粒。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雪球,一抛一抛。
“雪下的真大。”他高兴极了,“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估摸着要下到明天呢。”
他将手里的小雪球放在高案上,解开扣子,脱了大裘,随手搭在衣架上。搓了搓又凉又湿的手,俯下身笑道:“你今晚上好好吃药,睡一觉,明日大好了,就让你去玩雪。”
顾轻侯不置可否。
荣王探着身,目光顺着他的身子向下,不知落在哪里。忽而,他右膝抵住床边,身子向前一倾,竟是要爬上床来。
顾轻侯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上身不由得向后躲闪。
他一躲,正努力向前够的荣王顿住了,荣王停了一瞬,向后撤身立在原地。然后他笑了笑,依然十分温和,“好好吃药。”
他转过身,拿起大裘,望见高案上的小雪球,捏了它递给床上的病人,“给你。”
顾轻侯自他撤身离开就愣着,见了他手里的晶莹的小白球,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竟伸手接住。
荣王拿着大裘向外走,外间侍立的侍女忙不迭帮他打伞披衣,前后伺候。几个侍女并几个小厮一路护送着他,穿花度雪,浩浩荡荡的走了。
暖阁里剩下顾轻侯一人,傻傻的伸手擎着一颗雪球,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随手将那雪球扔在凳子上。
吓了他一跳,他刚才还以为荣王要睡在这里……
他自认不是三岁小儿,对明日能不能好了赶着出去玩雪毫不在意。但侍女端来药时,他老老实实的全喝了,一丝不剩。熄了灯,他钻进被窝里,伸手将棉被拉严实,祈祷着今夜出一身汗,明天一早神清气爽。
他在床上已躺了四五天了,躺得头都疼了。
虽然身体虚弱,但他对自己的身子心里有底,坚信今夜酣畅的睡一觉,明日就生龙活虎……
直到他第二日正开眼,眼皮又涨又疼。
他的床斜对着窗外,正好能瞧见外面撕棉扯絮一般的大雪。
雪果然没停。
他叹了口气,皮囊之中似是有个火炉在炼丹,外面薄薄的一层肌肤仿佛要挡不住它。
病来如山倒,他连手指都抬不动。
侍女起了床,送来净面的水,瞧见他的不寻常,慌着出去喊人叫大夫。
这一日,闹腾出好大的动静,来了两拨大夫,许多小厮侍女进进出出,但是荣王没有来。
顾轻侯躺着装死,心里叹气,自己这是怎么了?二十年来都极少闹病,偏偏这种时候,这一点小毛病就娇气成这样。
他一边腹诽自己,一边烧的欲生欲死。
直至晚间,外间传来数道脚步声,荣王在门口一边脱沾满了雪的大裘,一边低声问,“怎么越烧越厉害?”
不知是侍女还是大夫叽叽喳喳的回应他,他径自朝暖阁里走来,走到床边,探下身,望着床上的人,苦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你要是烧死了,我以后到了地下可怎么见你爹。”
“……就是父皇也不好和他交代啊……”
顾轻侯闭目躺着,这次全然真挚,毫无作假,烧的人事不知。
荣王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让开身,令侍女们轮番上来冰敷擦洗,换着花样折腾。
他守在一旁,先是在玻璃窗下的大榻上坐了一会,忍不住又站起身,在床尾盯着侍女给他换凉帕子。侍女给他上了一盏热茶,他一口没喝,放在小桌上,任它凉透了。
到了深夜,他本来半倚在大榻上,人困顿,眼也酸涩,强撑着下了榻,坐在顾轻侯床边,探出手摸他的额头。
这一日他摸了无数回,额头都快让他摸秃噜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