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乡亲哀伤地叹了一口气儿,“要说这茅草庵儿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能种几棵庄稼?河湾村的人儿真是瞎胡来!这下俩村都不打闹啦!打闹出了一场蝗灾……人儿再厉害也厉害不过蝗虫哇!”
“人儿胡闹天知道!”一个乡亲说道,“闹来闹去闹来了灾荒年。”
“老天爷的报应啊!”又一个乡亲叹道,“人吃了几顿饱饭就不安生啦,灾祸都是人闹腾出来的!”
在光秃秃的田间地头叹息着的一个村民接着说道:“老天爷真是看不下去啦……保长带头动刀动枪争地边儿,这下不争了!争来争去争来了铺天盖地的蝗虫。”
“唉……”荷花儿听了叹气道,“乡亲们说的不假!两个村挨边儿,互相亲戚连着亲戚,为争滩地都抹下脸六亲不认啦……人都像疯了一样。”
“看着您娘俩这样儿……俺心里就难受……需要帮啥忙吗?”一位上岁数的村民摸着胡子说道,“俺儿子闲着没事儿让他帮帮你们。”
“不要不要!俺娘儿俩就中啦,快忙您的吧!秋季毁完啦,得赶快准备种麦哇!等牛壮最近回来,俺那点儿撂荒地也要种上麦子,牛壮一定知道咱这儿受大灾啦,他一定急着向这儿赶哩!牛壮种地……”
“好好……”还没等荷花把话说完,乡亲们就急忙接着话茬“牛壮种地是把好手啊!”乡亲们是有意截住人们都认为荷花儿习惯性要想说下去的“多余的话”。
“大家都知道哇……牛壮很快就会回来的!”荷花儿兴奋地眼含泪珠儿哈哈哈笑了起来,没有一点儿光泽的脸上浮上一层得意的表情。
“是呀!是呀!”大家很快附和道。
“牛壮不会淹死!”荷花儿更加高兴起来蛮有把握地说道,似乎她把面临的灾荒忘记了。
“不会淹死!不会淹死!”乡亲们立即又随声附和道,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牛壮一准儿是淹死了。
荷花儿听了扬起因高兴而发红的脸膛,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轻松地捋了捋她的长辫子,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她看到乡亲们都默默扭头走开了,她只好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里。
乡亲们不便与她多说什么,知道再说下去她就说话不照路了,知道她继续说的依然是那一套挂在嘴边儿的、乡亲们听腻了的“傻话”。
荷花儿高高兴兴地说出的“不照路的话”,可乡亲们听了却感到心酸、替她难受,又不好对她善意地劝说,只好都默默地离开走远了。
大家边走边回头望望赶着牛车的荷花儿和芦根儿,摇头叹息着小声议论起来:
“可怜的母子呀……这牛壮也真是的……淹死了好歹给荷花儿托个梦,也让她死了这条心不再瞎折腾,不死不活……非把这好媳妇儿折腾疯不行……”
“折腾得儿子也休学了,把儿子折腾得那还像个少年郎?从前儿子白胖白胖有说有笑,如今黑瘦黑瘦沉默寡言。”
“荷花儿聪聪明明的人儿,牛壮淹进河里都几年时间啦,她也不好好想想……牛壮咋还会没淹死?!还一直说牛壮不会淹死……这话只有她和她的儿子相信!”
“荷花儿要是相信牛壮淹死了,她还能活下去吗?她与儿子就是坚信牛壮还活着,她们母子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荷花儿为了给儿子芦根儿在黄河滩再建一个守望牛壮的栖身之所,动了不少脑子,费了不少功夫,她在这种事儿上一点儿不糊涂,比以前还要精明。她总结了以前茅草庵儿数次被天灾人祸毁掉的经验教训,把这辆被废弃的破牛车与儿子一起费劲儿收拾了一番,把院子里覆盖花轿的黄油布,做了牛车的顶棚,把陈放多年的高粱秆儿,捆绑成支撑油布的框架儿,车厢里铺垫了不少老麦秸,请干儿子的老爹张木匠做了固定支撑牛车的前后脚腿架儿。这样既可防风挡雨,又可防备黄河突然涨水被淹。如果突然来了大水,牛车上绑有几个大葫芦,就会像船一样漂浮起来,芦根儿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比以前的茅草庵儿更优越的是,再遇到两个村子争夺滩地,可以灵活地移动位置。
母子俩越过一条宽度能走下大马车的矮矮土堤,这个荒凉不起眼儿的矮土堤,前些时曾经有幸被两位县太爷仓促地光顾过,神气十足的县太爷却被小小的蝗虫吓跑了,他们豪华的马车辙印还清晰地留在土堤上,那些污浊的尿骚味儿,早已被大风清扫得干干净净了。
老牛车走过的都是往日村民干活儿人踩车碾过的熟路,熟路的地面显得硬邦邦的,老母牛拉着并不太沉重的破车,即便是芦根儿不帮助推力,老牛也不需要费多大的大力气。可破车到了河滩里越往里走就都是生路了,老牛就得费大力气了。黄河新撇下的滩地湿软,车辙越来碾得越深,老母牛两个鼻孔喷着粗气,荷花儿、芦根儿在两边使劲推着车帮儿,大声吆喝着老牛,小黑虎“汪汪汪”大声叫着,不断在破车周围跑来跑去,两只后腿不停地踢腾着湿土,好像也在为破车使劲儿……由于黄河水量减少缩身很多,走了很远一段儿艰难的滩路才到得河岸边儿。
荷花儿母子俩选择了一片稍微干燥的地方,才气喘吁吁地把破车停放下来。荷花儿心疼地抚摸着老母牛汗湿的脖子,轻声说道:“老邻居啊……为了牛壮连累你啦!”
他们把这个说车不是车,说船不是船,说草庵儿不是草庵儿的守望哨所,停放在河湾村挖的壕沟以东,免得以后河湾村的人认为占了他们的滩地再来拆砸。
荷花儿母子卸下老牛,支撑好前后固定脚架,让芦根儿跳上车用劲儿蹦了几蹦,感到牢靠了,荷花儿才掂着老牛拉车的绳套赶着老牛准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