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有些惊讶的看着兄长,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秦萱也是满头的雾水,说起来,她和慕容泫见面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没有。怎么就是眼前熊孩子的什么了?
“罢了。”慕容泫瞧着眼前两人都看着他,知道自己这话说漏嘴了。“师傅教你的那些都忘记了?”
这话还是对慕容明说的,秦萱站在那里,心下一阵烦躁,这对兄弟到底是有完没完。
“那么也要看人。”慕容明被阿爷给宠坏了,眼前的三兄平常对他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有一次和这样和他说话的,少年任性的气劲一上来,真的是让人想要拉住都没有办法,“你,我想要瞧瞧你有多少本事。”
“……”秦萱已经有些想要把眼前熊孩子给按在地上一顿狂揍的冲动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上来二话不说就说她手上沾血过,又善于射箭。她的的确确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但她不喜欢有人说出来。
“你过来!”慕容明叫过一个侍从,令他在几射之地外站好,头上还的话还算数么?”秦萱问道,她才不管鲜卑勇士是个什么样子,左右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关心的只有那么三十头羊!
“算数,自然算数!”慕容明感觉自己被眼前的人看扁了,立刻道。
“那好。”秦萱这会懒得搭理慕容明是不是有钱任性了,反正他肯把他许诺下来的三十头羊支付出来,她才不管慕容明有个什么怪癖。
“几射之地外,你其实还是有点本事。”慕容明仔仔细细把她打量一次,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又涌出些许笑意,“要不你就陪着我射箭好了。”
“你给我回去。”慕容泫听着弟弟的话,伸手抓起他的后领和抓小鸟似得丢给他身后的那些侍从,“好好护送四郎君回去。”
慕容泫以前在辽东公府里头过的和隐形人没有多少区别,但是这些月来,他锋芒毕露,甚至获得了父亲慕容奎的信赖,透露出几分想要让他带兵的意思。底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看盘子下菜的,哪里还敢在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
“舍弟年幼不懂事,还请莫要责怪。”慕容泫让人把慕容明带回去,和秦萱说话。他最近这段时间很忙,想要压过慕容煦,那么就要趁着阿爷还在的时候,赶紧的建功立业崭露头角,不然到了后面未免会有些来不及。慕容煦也不是个蠢货,他在位的时候,还是干出过实打实的基业。
只不过宇文氏在做了皇太后之后,干涉朝政。汉人里头也有英明的女主,例如吕雉,开创了一番局面。鲜卑也有部落之中,女主掌事的,可惜宇文氏只有野心,偏偏没有和野心匹配的才能,作天作地,她儿子也是个能人,母亲这样,也管辖不住。最后给了他绝好的机会。
慕容泫知道自己真正要对付的,只有一个大哥。
“无事。”秦萱说的随意,“只要四郎君肯将那三十头羊给我就好。”
“秦郎……手头很紧么?”慕容泫迟疑一二还是问出来。
“三郎君一看就是没在牧民里头生活的。”秦萱笑了一声,觉得慕容泫这话问的很好笑,她抬头看到那边秦蕊骑着马玩儿,眼里柔和起来,“牧民的日子不好过,虽说大棘城比草原好,但辽东毕竟还是苦寒之地,冬日里风雪一来,牛羊冻死是常有的事。牛羊是牧民的眼珠子,没了又没有新的替补上,每年几乎都是如此。”
“……”慕容泫前生主管战事,后来被慕容煦架空,对于庶务并不是很精通。他记得那会朝廷中已经仿照汉人的朝廷设立大司农,管理农桑。那会的鲜卑人已经和汉人一样开始学习怎么耕种田地了。
毕竟到了汉人的地界,是不可能和以前那样拿着大好河山来放马。
他后来忙着的,也是怎么从那些豪强世家口里,把那些吞进去的隐户给抠出来。
“那么我送一些锦帛和牛羊过来
。”慕容泫道,他看到秦萱又要拒绝,立刻道,“就当是为四郎赔罪。”
“汉人有话,三郎君也应当知道的,‘无功不受禄’,”秦萱摆了摆手,“我拿四郎君的羊,因为我陪着他嬉闹了一回,也算是拿了报酬,可是我和三郎君却没有这样的关系。”
“萍水相逢罢了。”
哪怕心中早就知道,对于眼下的秦萱来说,他不过就是个陌生人,但真的亲耳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他顿时觉得一阵眩晕。
二十多年的等待是甚么,这一场轮回又是甚么,难道就是她一句“萍水相逢”?
“秦郎话也不要说的这么死,”慕容泫很快稳住自己近乎要冲出胸腔的愤懑,“来日方长。”
“三郎君应当去看看了。”秦萱见他话语里头似是有些不寻常,心下一阵火气,不管是从初见还是现在,她总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说完,她走到小黑面前,拉起缰绳就走,只留下慕容泫一人在原地。
秦蕊坐在马背上,回头去看,瞧见面容秀美的少年就那么站在那里,目送她们远去。
“姊姊,他好可怜。”秦蕊道。
“可怜?”秦萱皱了皱眉,“好了,乖乖坐好。”
天冷下来已经很久了,没过几日,大棘城就开始下雪,南方飘雪如柳絮,北方泼雪如撒盐。辽东的雪没有半点柔情可言,劈头盖脸就砸下来。
不过才几日,外头就漫天都是雪。这种风雪天气,最是让牧民忧心的。风雪天里,牛羊格外容易冻死,可是牛羊可不能赶到屋子里和人一起住。只能让牛羊紧紧的挨在一块取暖,另外让狗在外头看着,免得有人或狼过来偷羊。
前一段日子,有人给盖楼家送了三十头羊来,另外在这三十头羊之外,还有人送来了粟米和两车的布帛。
以前集市上流通的是朝廷发行的铜半两,现在朝廷到江南去了,原先那些半两也渐渐的没人用了。平民交换大多是以物换物,用的最多的,就是粟米和布匹。
这等于送来了钱又送来了羊。有这些,就算冬日里完全不出门,也能够熬过去了。
盖楼虎齿和盖楼犬齿两个只晓得秦萱是结交上贵人了,听到来人是从辽东公府上来的时候,高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盖楼犬齿更是私下和她打听,大单于家的那几个郎君真的和传闻里说的那样,俊美无双?
慕容家的人时不时打马从街上走过,但是也不是回回都能看见的。上一任的大单于是个美男子,连汉人都认了的,这一代还没见识过呢。
秦萱不知道盖楼犬齿还能如此八卦,她随便搪塞几句,只不过贺拔氏那边就不好打发了,贺拔氏是认定了男人的出路就是在战场上,哪怕战死沙场,死后魂灵也有脸面去祖宗。
“是男人就用鲜血去建立自己的功勋!而不是躲在女人的怀抱里苟且偷生!”这是贺拔氏的原话。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心还不老。她根本就没想着要什么子孙承欢膝下,最多念叨几句家里的孙子外孙们赶紧的娶个妻子然后生儿子,然后麻溜的滚出去参军。
几个人在老太太面前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还得唯唯诺诺,结果这还不算贺拔氏头一个就点了秦萱。
“难得大单于家的郎君看中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是要干甚么?”
原本是三个一起挨训,结果这句一出来,另外两个全都转过头看她去了
。
秦萱嘴角抽了抽,什么叫做‘看上她’这话说得太暧昧了点,不过这位老祖母也不会察觉就是了。
“你,到时候到了龙城,若是那人还上门来,立刻去!”贺拔氏为了这件事和她说了好几回,几趟下来直接耐心告罄。“至于二娘,有我看着,只要我在世上一天,你两个兄长还活着,就没人能委屈的了她!”
这话是说真的,鲜卑人中女子地位尊崇,连娶妇都要男人在老婆娘家做差不多一年的仆役,要是自己一不小心双腿一蹬比老婆早去了。遗孀对丈夫的财产有完全的继承权。
“……”秦萱只觉得脑袋疼。
可是脑袋再疼也只有这样了,她可以出去过日子,但是秦蕊却不行,女孩子年纪小,又长了那样的容貌,她一不注意,说不定就会遭殃,必须要有个安置的地方还有帮忙照顾的亲人,这亲人德行必须过得去。
左看右看,好像她除了贺拔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盖楼氏兄弟和她相处到现在,他们的品性她也摸得很清楚。兄弟两个虽然平常有些贪小便宜,但大致上能信得过。
她叹口气。
这一个冬天,盖楼家的人全部躲在屋子里头不敢出去。最多出来去羊圈那边看看,注意着别让牛羊给冻死了。
一直熬到来年的四五月,天气才暖和起来。北方的雪下了很难融化,所以到了开春之后,雪水才完全融化。
迁城的事也先提了出来,照着草原上的习惯,先去派去先锋,然后就是单于,再跟着的就是普通的部民。
前头的人才走,后脚就出事了,倒也不是鲜卑段部或者是宇文部派兵来攻打,而是连续下了十多日的雨,大棘城城外的青山徒河水面暴涨,一天夜里大水冲了城池。
夜里醒来发现水漫金山什么的,估计没有比这个更加恐怖了。秦萱迅速的穿衣,带上妹妹拉上贺拔氏,那边盖楼兄弟也照看着家里的财产。
鲜卑人善于骑射,但是一遇见水,基本上就没有办法。还有人趁火打劫的,结果被秦萱一刀砍倒。
那人是冲着秦蕊去的,秦蕊一日比一日出落的漂亮,自然也惹来了几个垂涎的男人。秦萱对这种人毫不客气,拔出环首刀一刀下去便砍中了那人的脖颈,刀子拔出的时候,血和喷泉似得涌出来,看的秦蕊小脸发白,不过她只是睁大了眼,没哭也没叫。
贺拔氏望见,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要是见到死人就叫,那就不是她的外孙女了。
她的女儿当年莫说看到死人,就是杀人也不眨眼的。
夜里一番忙乱,等到天亮了,须卜涉归听到有死了人,跑过来一看,就见着少年坐在死人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头发披散着,脸上还带着一串血痕。只不过怎么看那都是不是他的血。
见着人来,秦萱叹口气,站起来,“此人冲进家中,意图不轨,夜色浓黑,小人一不小心把他给杀了。”
须卜涉归瞧了瞧地上的尸体,头部和身体仅仅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瞧着就是知道下了狠手的。
他摸摸鼻子抬头看了看秦萱,秦萱这会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头垂着。
须卜涉归原本就不打算把秦萱怎么样,这样的事,昨晚上就有好几件,要是个个处置了还不得把他给累死?再说他本来也就看好秦萱,知道她身后有单于家的郎君。
“不过就是个盗贼,死了就死了
。”天气已经变热了,他瞧着那具尸体,捂住口鼻向后退了几步,“扔了吧,天热了,到时候烂了会更臭。”
瞧见这件事就这么被须卜涉归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带过去,秦萱有些意外,不过想起这会人命如草,没了也有没了。
“哎,我说的那事,你再想了没有?”须卜涉归瞧着秦萱去叫盖楼兄弟丢尸体,喊住她。
“……眼下家事甚多,到了龙城将家中安顿下来,便给答复。”秦萱都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该说啥,说面前人眼怪太好还是太挫,还是说鲜卑人热爱打仗,瞧见个全须全尾能够跑得动的就给拉到军中去。
她也真的说不出来了。
这一场大水,逼的众人不得不赶紧的搬家。两腿淌水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秦萱的家当多出许多,光是赶羊就让人头疼。不得不从别家换了好几只狗回来看着那些咩咩叫个没停的羊群。
秦萱也见识了草原游牧民族迁徙是个啥样,车队一字排开,牧民们或是坐在车上,或是在马上,带着自己全部的家当向着目的地而去。
秦萱听盖楼犬齿说,以前在草原上迁徙是没有一定的目的地,基本上是到了哪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定居下来,等到草被牛羊吃完了就继续走。
她听说之后,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浑身上下酸疼,她当时从乡下到大棘城,走到的时候都觉得累,跟别提在草原上毫无目的的游荡。
这一路上走得格外的顺利,甚至时不时有人过来帮助他们。鲜卑人并不是什么多有道义感的人,弱肉强食趁火打劫,这些事鲜卑人也会做的,但是秦萱没有遭受到骚扰。或许是之前她得了贵人的青睐的传闻,那会三十头羊到家里的时候,周围好多人都跑来看热闹,尤其上回盖楼家里又丢出一个缺了脑袋的尸体,这下有心思的也该老实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