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朱武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一来,确实内心激荡得无法自持,二来,那西南方向的夜风越来越大,炭火旺盛,烟熏火燎之下,早已经将朱武熏得无法承受。
二者叠加,这眼泪终于还是淌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朱郡尉这是真心难持啊。”沈腾总算开了口,为二人解脱一下。
李遗自然也很感动,连连道歉:“朱兄,小弟我言语冒犯,这碗酒,该我敬您?”
“不不不,朱武该死,这碗酒我先干为敬了,您随意!”
二人拉拉扯扯间,情感倒是逐渐显得真诚了许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言语也就逐渐进入正题。
“朱兄,这里郡守已经缺失很久了,都是由朱兄在操持着,着实不易。小弟下车伊始,初来宝地,冒昧问一句,该从哪里入手咧?望朱兄不吝赐教,小弟我感激不尽!”
“既然郡守大人不耻下问,朱武便说了,至于说得对与不对,朱武只管说,大人您自己斟酌。”
“兄长只管说,小弟洗耳恭听就是。”
朱武看了一眼沈腾,难得地羞涩一笑,心里说——沈兄弟,哥哥我厚颜无耻了,兄弟你可别怪啊。
那边的马保国见事态平息,再次开始埋头苦干。
“你们哭也好,笑也罢,闹腾吧,只要别把我老马牵扯进去就好,否则,回去后,屁股得肿半个月!”
一般情况下,新来的领导开口向下属讨教事务,基本上都是谦虚的表现,只做谦虚之用,其实做不得真。
职场的新人,若真以为人家领导在虚心讨教,那你就把领导看得太轻了,同时也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这是职场大忌。
没有哪个领导在正式上任之前,不把你这里的情况摸得透透的。
当然,也有些领导在正式就职后,专门刻意地找下属谈心,美其名曰:“了解实情”,其实,人家这是在验证自己之前情报的真伪。
关于这些,朱武也并不是不知道。
在接风宴之前,他曾经专门向沈腾讨教了许多。
二人都认识,应该实话实说,让李遗对兴古郡有个明确的认知,会更好,更便于开展工作。
最重要的,对于兴古郡快速走上正轨,更有利。
所以,接下来,不管他李遗是真心实意也好,是虚情假意也罢,朱武是准备畅所欲言了。而且,很多“言”,甚至是从沈腾那里借鉴而来的——
“这兴古郡的治理,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蛮王骨都已除,蛮人心早已经散了,而建筑新城一事,不仅仅将诸多蛮人都拉了出来,出山出林,更重要的,是将他们的生活习惯彻底改变。此为一。”
这可是朱武刻意做足了准备的文章,也不知道背后练习了多少遍,说起来,很是顺畅。
“将这十多万人留下,便是兴古郡政务之第一要务,只要做得好了,说改天换地有点夸张,但也未尝不是。一个兴古城的稳定,便是整个兴古郡的稳定。那些散落在山林之中的零散蛮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李遗连连点头。
这给了朱武更大的信心。
“小张将军几人带队围猎,既有扩展蛮人生活空间的意味,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炫耀武力的行为,更有打破蛮人信仰的味道在其中……总之一句话——意义重大!”
“嗯嗯,一举三得!不,多得!多得!”
对于这一点,李遗早有耳闻,并大为赞同。
广场上堆积如山的动物尸体,想不看都不行。
很多猎获在被清点后,便或卖或送了出去,工地附近这十多万蛮人现在吃烧烤都已经吃得反胃了,恨不得有点小米粥什么的熨帖一下五脏六腑。
还有的送都送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腐败贬值,臭烘烘的,还得安排人去处理,挖坑深埋,很是耗费人力。
朱武再不敢乱说话了,言多必有失,他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到现在,眼睛还红肿着,不停流眼泪咧。
李遗沉思片刻,问朱武:“兄长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朱武想了想,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朝广场上看一眼,脱口而出一句:“如何将这些都处理好了,莫要浪费了——就是最大的困难。”
李遗“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朱武莫名其妙,担心自己又说错什么话,让这黑心眼子的建宁李氏抓住了把柄。
他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因为刚才这李遗一番杀人诛心的言语,太过耸人听闻,到现在,身上的冷汗还没有干透呢。
但人家李遗说的也没错,无论放在哪里,连续三任郡守大人被人摘了脑袋瓜子去,若说这其中没有本地豪族的力量加持,说出去,鬼都不信。
朱家在这其中涉入有多深,朱武不知道。
但李遗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却是听懂了——李遗这个上司,想要从政治上对兴古郡的土著朱家等族群进行清理,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要太简单。
建宁李氏可不仅是南中一等一的豪族,人家更是蜀汉帝国顶级政治权贵之一。而朱家这些土豪们,充其量也就是在地方上还有那么一点影响力而已,基本都还是政治小白,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至于说通蛮杀害郡守的把柄——切,暴力之下,要什么样的把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