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犊车还在奔跑着。
车仆不敢再甩长鞭了,只是拼命地拽白脑门儿的缰绳,不住声地高喊:“吁,吁,吁……”盼望车辇赶快停下来。
坐在车上的射鸟儿被狂颠得蹦上蹿下,脑子发涨,眼冒金星,肠子几乎要从口腔里吐出来。他看白脑门儿越跑越凶,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可自己坐也不敢坐,跳车也不敢往下跳,两只手只好死死地抓住车帮。因为害怕,那张红润的脸庞都变得苍白了。
王盛一边跟车奔跑,一双眼睛一边在注视迎面飞来的坐骑。
原来是大司马、新都侯王莽!
怎么办?王莽若是问起我们去干啥,应该怎样回答呢?他的大脑飞快地思考着。
王莽乘骑逼近惊奔的牛犊车,面对惊车临危不惧,硬是勒缰停奔,使马头正对牛头,并挥手扬鞭,“叭”的一声甩在白脑门儿的鼻梁上。
狂奔的牛犊车被拦截住了。车仆忍无可忍,朝白脑门儿脊梁上“叭,叭,叭”猛甩数鞭,狠狠地撒了一口气。
坐在车上的射鸟儿,一看飞车停驶,长长嘘了一口气,那颗悬吊的心放了下来。心里无限感激对面马上的将军,急忙欠身,双膝跪于车上,两手抱拳道: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王莽毫不在意地说。
车仆收住长鞭,面对这位不相识但又勇敢无畏的大人,频频点头致谢。
奋力追车的王盛赶到了。
王莽一看,远条宫的内侍王盛跑来,心中不解,疑惑地望着他。
“王大人,小臣王盛向您请安、致谢……”王盛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手不住地颤抖,面向身着武官袍服的大司马屈身施拜。
“王盛,你们这是去哪里?”王莽还是想问个明白,“一大早,怎么驾驭牛犊车呀?”
“回禀王大人,我们准备去找御医,给这位内侍瞧瞧病!”王盛用手指点车上的射鸟儿,眼睛看着王莽,回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王莽说着,看了看坐在车上脸色不好看的小伙子。
射鸟儿一听王盛说自己病了,愣住了!心想:你们不是让我坐着牛犊车围绕远条宫遛弯玩儿吗?怎么又说我病了呢?他张开嘴巴,好像要问什么,被王盛狠狠地瞪了一眼。
射鸟儿还算机灵,马上明白了,闭起双唇。心里又想:皇宫可真是个复杂的地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
“王盛,你们快去看御医。我有事要去远条宫。”王莽说罢,拨动缰绳,双足磕镫,挥鞭催骑朝前奔去。
“王大人,慢行!”王盛望着王莽的背影喊道,心里暗暗高兴:满朝上下谁人不知这位新晋升的大司马才高智深、机敏过人哪!可是也被他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地蒙骗过去了。
车仆一手握车辕,一手拽缰绳,将白脑门儿由原来向西转为向东,车身也随之掉转一百八十度,朝着来时的远条宫方向。但车仆没有急于启动车辆,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去的那位大人的背影。
“不该说的绝不要说,不该问的绝不要问。”射鸟儿忽然想起,昨天夜里从西司马里去远条宫的路上,王盛再三嘱咐的这句话,所以不敢随便说,也不敢随便问,但看到王盛累得满脸汗珠,便把身子往车厢里面蹭了蹭,恭维地说道:
“王大人,您太累了,请坐在车上歇歇腿儿吧。”
王盛点了点头。但他没去坐车,那双眼睛仍在盯着乘骑离去的大司马。
不用说,王盛是想在此处拖延一下时间,等王莽进入远条宫以后,再让车仆启动牛犊车,以免与王莽再次相遇。
差不多了,王盛估计王莽已经进宫,回头命车仆立即启车。
车仆抖了一下缰绳,甩了一声响鞭。白脑门儿拉着车辇,载着射鸟儿,沿林荫大道,往回跑起来了。
为了表达对皇后所讲述神话故事的虔诚,显示对皇后的忠贞,协助皇后及早怀下身孕,作为中少府的王盛,焉敢同射鸟儿一起乘牛犊车?他宁愿不辞劳苦,甘心舍得费力,仍坚持跑步跟车。
不大工夫,他们连人带车靠近远条宫。
王盛让车仆将牛犊车驱向远条宫外围路面,避开广场和正门。他们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窥视着大门口。
少顷,大司马王莽步出远条宫大门,走下台阶,至拴马的树桩前,解开缰绳,翻身跃骑,扬鞭而去。
于是,王盛又挥手指挥车仆重新驾车。然而,他的一双眼睛仍是非常诡秘地警惕四周。
白脑门儿可能跑累了,走起路来也不像开始时那样撒欢儿了,它在车仆的吆喝下,顺从地沿宫墙外围绕驶了三圈,又停在了宫院后门前。
王盛好不容易也赶到了。他的两条腿好似绑缚两条铅袋,感到无比沉重,几乎再也走不动了。他汗水淋漓,衣裤全箍在了身上,浑身上下就像刚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活像一只落汤鸡。他喘着粗气,冒着汗珠,四肢发软,看到还在车上坐着的射鸟儿,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脑瓜里不住地想着……
看来,人间存有好多不合理的事情。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有骑驴的,也有跟脚的;有坐轿的,也有抬轿的。哼!现在可倒好,一个后宫的官奴,居然能够堂而皇之地乘坐上牛犊车凤辇,这是多么大的造化呀。这小子福分真不浅!
自己却是如何呢?入皇宫做宦官,已近十五个冬春,风里来,雨里去,从未偷闲过,尽职尽责,恪守宫纪。别说与哪位嫔妃亲昵一下,就是拿眼睛看一看哪位后妃沐浴或换衣服的情景,也是从来没有的。
他望着不明真相的射鸟儿,心里虽然着实气愤,但又一想,这既是为皇后尽忠尽孝,又是为自己的前程寻觅光辉灿烂的美景,那种不平便随之消失了。心底暗暗慨叹,唉,谁让自己是阉官呢?
“射鸟儿,下来吧。”王盛不冷不热地叫道。
“谢谢王大人!”射鸟儿确实是个机灵人,什么时候都注意礼节礼貌,何况自己坐车,别人驾车、跟车跑呢!他双腿一蹲,往下一跳,就蹦到了地上,回过头来,两手抱拳,面对车仆说道,“多谢老伯!您受累了。”
车仆看了看射鸟儿,笑了一下,没吭声。
“走吧,跟我走!”王盛说着,向射鸟儿摆了摆手。
“好,王大人!”射鸟儿应声后,紧跟王盛步入后院宫门,朝宫内走去。
王盛如同从上山归来的一个猎人,带着猎物般地将射鸟儿引进赵飞燕皇后卧室。王盛见了赵皇后,屈身施拜;射鸟儿见了皇后,急忙伏地叩头,祝福千秋。
赵飞燕,盼望子嗣盼得眼睛发绿,思念少年思得心田饥渴。她一见这位美少年终于来到身边,那颗火辣辣的心难以抑制,款款碎步轻飘过去,一双纤细的玉手抓住对方的臂膀,揉了几下之后,欲往上搀扶!
射鸟儿一进屋,就被一股胭脂香粉味道呛得迷迷糊糊,可没想到后宫之主竟然伏身用手搀架自己。心想:我是一个庄稼人,焉敢劳驾皇后呢。干脆,自己爬起来。于是,两臂使劲儿一挣脱,把赵皇后弄了个趔趄,往后闪了几步。他赶紧伏尘叩头,嘴上不住地谢恩。双手一撑地,站起身来。
站在一旁的王盛,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对射鸟儿之举简直是哭笑不得。
赵飞燕的一双玉手被射鸟儿挣脱开后,本来很尴尬,心里觉得别扭,可一看射鸟儿如此注意宫廷礼节,那种不快之感随之消失了。她的一双秀眸仍是深情地看着对方。
射鸟儿只觉得皇后高抬自己,对穷苦人够意思,站在那里向皇后娘娘投去羡慕而又感激的一瞥。
赵飞燕的那双眼睛一直在贪婪地望着射鸟儿,嘴上却是说给王盛听的:
“王盛,你没有白费辛苦。去吧,把他领过去。”
“遵命。”王盛躬身领命后,转向射鸟儿道,“来,跟我走。”
“是,王大人。”射鸟儿应声后,向赵飞燕皇后抱拳施礼道,“皇后,奴才向您告辞。”
赵飞燕笑了笑,心里说:真是个傻瓜。
王盛领着射鸟儿,走出卧室,直接来到密室门前,说道:
“射鸟儿,进去吧。”
“王大人,这是……”射鸟儿有些不解,站在门口犹豫。
“别啰唆啦,让你干啥就干啥。”王盛打开房门,一把将射鸟儿推了进去。
赵飞燕亦走了过来,脚步又轻又快,头也没有回,急火火地进了密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密室内,烛光通红,静谧馨香。射鸟儿被中少府王盛推进这间屋来,一下子弄蒙了。这到底是让我来干啥呀?!正在纳闷不解之时,忽然又见皇后跟进来,更加迷惑不解了,只好规规矩矩、局促不安地站在地面中央。
赵飞燕坐在床上,双目闪亮,面带微笑,脉脉传情地说:“来,这边儿坐。”
射鸟儿吓得不敢动弹,那颗心怦怦直跳。这是什么地方呀?刚才那屋是皇后的卧室,现在这屋阴暗封闭,靠点燃蜡烛照亮,怎么还设有一张温床呢?嗯,这大概也是皇后的内寝之地,若不然她怎会坐在床上呢?不能轻举妄动,这儿岂能有我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