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汉的开国君主李雄将国家推向了安定繁荣的顶峰,算得上一代明君。遗憾的是,一代明君也有失误的地方。
李雄就在接班人问题上犯了个错误。李雄个性与人为善,是个好人。他的大哥李荡也是雄心勃勃、智勇双全的人才,可惜在缔造政权最艰难的时刻阵亡了。李雄认为是因为李荡的不幸才有他称雄称帝的幸运,自己的皇位原本应该是李荡的。后来,军阀杨难敌曾投奔李雄,不久又叛乱。李雄派侄子李琀、李稚征讨杨难敌,因为轻敌中了埋伏,两个侄子都战死了。李琀、李稚都是李荡的儿子。李雄很悲痛,几日吃不下饭去,一说起这事就痛哭流涕,深深自责,觉得更对不起故去的哥哥李荡了。所以,李雄比较倾向于死后将皇位传给李荡的儿子。
李雄在征战途中伤痕累累,头部的伤口有一次化脓。他自己的10个儿子当了皇子后,生活奢侈淫逸,对父亲的病情看得很淡,并没有真正关心过父亲。结果,李雄和儿子们的感情也很淡。反倒是李荡的儿子李班日夜照料在旁,还用口给李雄吸脓。李班这个孩子也是与人为善的人,在性情上与李雄相似。李雄就不顾群臣的反对,一意孤行立李班为太子。
大臣们从现实出发,认为各位皇子都已成年,盘踞各处,如果舍弃10位皇子传位给侄子,必然引发内乱。李雄说:“我在起兵之初,本不觊觎帝王之业。值天下丧乱,群情义举,诸君推逼我为帝。王朝的基业,功由先帝,我大哥是嫡长子,本应登基,不幸薨于戎战。李班是嫡长子之子,姿性仁孝,好学夙成,必为名器。”叔叔李骧与司徒王达都反对:“传位以嫡,本身就是为了防止皇位篡夺,不可不慎。历史上有许多不传位给儿子导致内乱的先例。愿陛下思之。”李雄一意孤行,固执地传位李班。李骧是皇叔,地位崇高,也劝不了李雄,只能退出来悲伤流涕:“本国的大乱就要开始了!”
334年,李雄病逝,李班继位。李骧的担心马上得到了验证。李班宽厚老实,疏于防范,或者压根就没把人往坏处想。可李雄的儿子李越对李班继位极为不满,趁回成都奔丧时和兄弟李期联手,就在灵堂上杀掉了李班。李期登基。
李期称帝后,成汉朝政日坏。国家承平日久,李雄的子孙们位居要职,贪图享受,早就把俭朴勤政的作风抛到脑后了。李雄与民为善、勇于纳谏、君臣携手的风格荡然无存,李期本身就是懒惰的庸才,又任人唯亲,所任用的大臣也都庸庸碌碌,坐享俸禄而已。国家形势很快便江河日下。
李期本人无才无德,却猜忌声望高、地位重要的宗室成员。汉王李寿是李骧的小儿子,按辈分是李期的堂叔,历任要职,镇守在外。李期对李寿很疑忌,派人监视李寿,还将李寿的义弟毒死。李寿感到十分恐惧,于338年率军进攻成都,公然造反。李寿的儿子李势当时在成都当校尉,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父亲进城。李期没料到李寿真的造反,而且转眼就杀到了眼前,不得不安抚李寿。李寿要求“清君侧”,李期就杀掉了李越和自己的那帮大臣,自断了臂膀。几天后,李寿还是废黜李期为邛都县公,软禁起来。李期不久自尽,时年25岁,在位4年。
李寿起兵初,歃血盟誓,说起兵夺权后要向晋称藩。这很可能是为了争取外部支持,洗刷自己造反夺权罪过的幌子。他都没想到夺权会那么容易,如今真的成了一国之主,李寿就开始犹豫了:真的向东晋称藩呢,还是自己披上龙袍过过皇帝瘾?他决定用占卜决定命运。李寿占了一卦,卜者解读说李寿有几年皇帝的命。亲信任调马上鼓动说:“做一天皇帝就很了不起了,何况几年!”另一个亲信解思明不以为然,说:“几年皇帝怎么及得了百世诸侯(向东晋称藩,封侯是少不了的)!”李寿下了决心,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有一天皇帝能做就做一天皇帝。抱着“过把瘾就死”的心理,李寿称帝,改国号为“汉”,开始骄奢淫逸的皇帝生涯。他一心享乐,大兴土木,夺人妻女;喜怒无常,又喜杀戮,滥施淫威,致使上下离心,民怨沸腾。343年,李寿病逝,足足过了五年的皇帝瘾。儿子李势继位,风格和乃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什么事情都务求奢侈,根本不管百姓死活。百姓们不满,李势就滥用严刑峻法,压制不满。
统治者的内讧仍在继续。李势没有儿子,弟弟李广就请求立自己为皇太弟。李势不知道怎么想的,坚决不答应。李广转而去求大臣马当和解思明前去劝说。马当和解思明二人是老臣了,朝政之所以没有彻底崩盘全靠他们支撑着。两人从政权长远利益考虑,一再劝说李势立弟弟为继承人。李势听不进去,怀疑李广和两名大臣谋权篡位,痛下杀手,捕杀了李广、马当和解思明。短时间内连续的内讧,严重削弱了成汉的实力。
成汉王朝呈现出分崩离析的迹象,稍微有点变故就会轰然倒塌。
二
四川地区处长江正上游,对中下游产生君临态势。四川水军出三峡,顺江而下,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两湖地区。所以建国中下游的东晋王朝和成汉相比,在军事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建国开始,东晋内部就存在伐蜀的倡议。庾亮当权后,就开始实际的西征筹划了,最终没有成行。东晋一直没有伐蜀的原因很多,比如四川易守难攻,比如担心北方政权乘虚南下,最重要的原因是东晋政权建立在各个世族大家的支持下,内部维持着微弱的均势。如果有人伐蜀成功,那可就立了盖世武功,势力增长,势必破坏均势,影响政权稳定。所以,大家宁愿成汉政权盘踞上游威胁自己,也不愿意看到有人伐蜀成功。
永和二年(346年),实权人物桓温再次提议伐蜀。他的目的恰恰是其他世族最担心的:通过对外战争提升声望和实力,为掌权乃至篡位做准备。
此时伐蜀具有有利条件,那就是成汉自身虚弱。但桓温的部属们提出了更多的不利条件,比如顾虑后赵大军南下、朝廷不同意不支持等等。江夏相袁乔力排众议,认为江防已固,可以腾出手来做点事情了。后赵军力强盛,成汉虚弱不堪,进攻成汉比进攻后赵划算。至于朝廷的羁绊,袁乔认为方略大事不必取得“一致同意”再施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袁乔的意见说到了桓温的心里去了。他下定决心,给朝廷上表要求西征,不等朝廷回复就在当年十一月率益州刺史(他自己任命的)周抚西征成汉。袁乔率2000人为前锋。
桓温的战表到了建康,朝廷果然不同意,可人家已经出发了,你再反对也没有用了。朝堂上的大小官员们干脆议论起桓温此行能否成功,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桓温失败了,大家幸灾乐祸;成功了,大家的苦日子就来了。多数人觉得成汉地形险阻,路途又远,桓温兵力薄弱,取胜希望不大。刘惔却认为桓温必胜,众人问他根据何在。他说:“从桓温的赌博表现上可以推断出来。他的赌博手段极精,非胜券在握绝不出手。我担心的是,灭蜀之后,朝廷都要受控于他了。”大臣们听说此言,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347年春,桓温大军至青衣(今四川青衣江)。李势命右卫将军李福、镇南将军李权、前将军昝坚率大军阻拒晋军。
成汉将领内部就作战方针出现了分歧。李福和李权想设下埋伏待晋军到来,昝坚想正面迎敌,把桓温消灭在陌生的环境里。分歧的结果是分裂,昝坚带上本部兵马,和李福、李权分道扬镳,向东搜索前进,摩拳擦掌要和桓温较量一下。不知道是情报工作没有做好,还是四川地区过于广袤,昝坚的军队竟然没有遇到晋军。桓温和他走的不是同一条路,避开了昝坚的阻拦,很快推进到成都南面。三月,晋军攻克彭模(今四川彭山东南,岷江东岸地区)。李福、李权得报后,迅速向彭模杀来。
下一步怎么办?是坚守彭模迎战李福、李权,还是放弃此处攻占别处?有人提议趁成汉主力没有到达,分兵攻城略地,在成都周边来个天女散花。袁乔坚决反对:“我们孤军悬在万里之外,兵少将寡,分兵容易被各个击破,必须同心协力,奋勇一搏。”他提议大军轻装简行,只带三天粮草,直取成都。桓温采纳了这个冒险的计划,留参军孙盛、周楚率老弱残兵守彭模,亲自率领步兵轻装向成都进军。
成汉得报,由李福攻彭模断晋军退路,李权向成都收缩阻拦桓温。这个计划很好,可惜李势的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军心民心涣散不可收拾了。李福进攻彭模的晋军老弱病残,竟然大败而逃。李权的部队三战三败,一路败退回成都。听说成都情况不妙,东边的昝坚这才停止搜索,赶回来增援。在成都南郊,昝坚的部队终于遇到了晋军。可惜部队的士气实在低落,看到晋军杀气腾腾的样子就不战自溃,跑得只剩昝坚这个光杆司令了。
三支部队全都瓦解了,李势孤注一掷,武装成都城中所有的守军与桓温决战。双方在成都笮桥(今成都西南南河上)激战。战斗中,晋军不利,伤亡激增,流矢几次在桓温身边擦过。官兵们产生了退缩情绪,桓温决定收兵再战。在这关键时刻,晋军的鼓吏误鸣前进鼓,袁乔乘势督率士卒力战,扭转了战局。蜀军产生了畏缩情绪,纷纷撤退回城。对于这个蹊跷的敲错鼓事件,还有不同的说法:不是鼓吏敲错了,而是袁乔见桓温有意收兵,故意在给鼓吏传达命令的时候把“收兵”说成了“进军”,于是战场上响起了进军鼓。不管原因是什么,战场上拼的往往是“最后五分钟”的坚持,其实成汉军队的勇气逊色于晋军,终究是要失败的。晋军意外得胜后,乘胜追击,火烧城门,攻占成都。
李势连夜逃走,往北逃到葭萌关,迷茫思考起来。收拢残军败将,与桓温顽抗,李势没有信心也没有能力;逃到中原,向后赵政权投降,李势担心没有好果子吃。这时候,李势想起当年父亲李寿占卜问命运的事情来,解思明说“几年皇帝怎么及得了百世诸侯”果然没有错,归顺东晋做个寓公不失为现实的选择。于是,李势向桓温请降,成汉灭亡。桓温奏报朝廷,东晋将李势迁到建康,封为“归义侯”。李势在四川胡作非为,结果因为主动投降而在江南得以善终。
灭蜀后,桓温凯旋回荆州,留周抚收拾残局。周抚的益州刺史原本是虚的,如今终于坐实,工作起来很卖力。他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消灭各地的成汉残余势力,使蜀地全部并入东晋。桓温灭蜀,仅在领土上就使东晋增加了一小半的面积,功勋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