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戎在政治高峰的时候,正是贾南风揽权、八王之乱的时期,对于贾南风废杀太子、赵王司马伦杀贾南风等事,王戎都保持了沉默。在八王之乱中,晋室面临空前危机,王戎位高爵显,身当国家重任,应该有所作为,却没有丝毫作为、没有一句意见,在各派力量中虚与委蛇,做“老好人”,得以官运亨通,位至司徒。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敛财上。王戎性格极其吝啬,做了高官后已经田园遍及天下,还天天拿着算盘昼夜算计财产,贪得无厌。侄子结婚,王戎只送了一件单衣。自己女儿出嫁,需要用钱,竟然要向王戎借款。王戎借给女儿数万铜板后,天天念叨,女儿回家省亲见状,赶紧把钱还上,王戎这才放松下来。家中的李树产的李子质量不错,王戎都拿出去卖了换钱,可又怕别人得了种子种出好李子来,在卖之前给李子钻孔把核挖出来再出手。如此算计的结果是王戎的区宅、僮牧、膏田、水碓无数,富贵一方,可他还每天和夫人在烛光下盘算蝇头小利。
如果说王戎身上还有什么当年竹林清谈的风范的话,那就是他还有真情实感。对金钱的变态爱好当然算不上积极的真情实感了。话说司马炎时期王戎、和峤同时遭遇大丧,和家准备了隆重的丧礼,和峤痛哭着迎接丧客。而王戎却不准备丧礼,拖着骨瘦如柴的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也不答理丧客。司马炎对大臣刘仲雄说:“你去看过王、和二人吗?我听说和峤悲哀过度,让人担心啊!”刘仲雄说:“和峤虽然丧礼周到,但神气不损;王戎虽然没有礼节,但伤痛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臣觉得,和峤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应担心和峤,倒是要担心王戎能否挺过来。”在这里,呆呆坐在床上的王戎,倒还有几分竹林七贤的味道。
三
嵇康被杀,透露出了朝廷对竹林七贤这类反权威言行的镇压态度,顿时天下知识分子战战兢兢。七贤中的其他人物尤其担心,不得不对朝廷权威有所退让。
竹林七贤灵魂之一的阮籍,出来当官比较早,却始终没能融入官场之中。钟会多次向他询问时事,想套出阮籍的破绽来,治他的罪。阮籍只有拼命喝酒,用酣醉来抗拒钟会恶毒的骚扰,没让敌人找到把柄。司马昭对阮籍还是相当客气的,曾经想让儿子司马炎娶阮籍的女儿,两家结为儿女亲家。面对这么大的诱惑,阮籍的对策还是醉酒,酗酒大醉了60天,愣是让司马昭找不到提亲的机会,联姻一事不了了之。
阮籍和官场格格不入,又不能像之前那样远离官场回归竹林,其中的痛苦只能默默承受。好在阮籍颇能在官场中找乐子,留下两段潇洒的故事。一次,阮籍从容地对司马昭说:“我曾游东平,非常喜欢当地风土。”司马昭大喜,以为阮籍想去东平做点实事,当即任命他为东平相。阮籍骑着毛驴去上任了,做了两件事情:第一是把东平官府的围墙给拆了,让官吏和老百姓们能内外相望,不再相互隔断;第二是废除了东平繁复的法令,清简政令。十多天后,阮籍又骑着毛驴走了,不做东平相了。他听说步兵校尉官署中有佳酿,贮酒三百斛,又自荐担任步兵校尉。到任后,阮籍并不处理军务,终日在官署内饮酒宴会。
阮籍在政治上比较大的举动是司马炎在篡夺曹魏政权的时候,公卿大臣们推举阮籍来写劝进书,推举司马炎称帝。这是大是大非的站队问题,阮籍不答应不行。答应后,阮籍迟迟不愿意下手,继续用酒精麻醉自己。到了大臣们来取劝进书的时候,阮籍醉趴在案子上酣睡。被叫醒后,阮籍在案子上挥毫写成,没有改动就交了上去。全书言辞清壮,得到了好评。也许是司马炎对阮籍的劝进书很有好感,虽然不断有人攻击阮籍不拘礼教,卫道士们视阮籍为异类,司马炎每次都保护他,使得阮籍得以善终。
晚年的阮籍,说话越来越空虚玄远,坚决不臧否人物、不谈时事。他常常自己驾着车,任意游走,行至路穷处便放声大哭。在大哭中,阮籍才能释放内心的悲凉和痛楚。
山涛掌管官员升迁,对阮籍侄子阮咸的评价很高:“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他提议重用阮咸。但晋武帝司马炎认为阮咸酗酒成性,不予重用。中书监荀勖校太乐,用古尺更铸铜律吕来调声调,调好后乐声很好听。荀勖也很得意。阮咸不以为然,指出了荀勖所调太乐的一些问题。荀勖就忌恨阮咸,在司马炎面前进谗,阮咸被外放了始平太守。后来发现了周朝时的玉尺,是天下乐声的正尺。荀勖用它来核准自己调校的太乐,果然发现了阮咸指出的那些问题,方才知道阮咸音乐才华远在一般人之上。
嵇康被杀后,向秀不得不结束隐居,进入洛阳为官。司马昭就问他:“听说你有箕山之志,为什么还来洛阳呢?”箕山是山名,传说尧要让位给巢父、许由,二人不愿接受,就隐遁在箕山,所以箕山之志就是隐居之志。向秀回答:“巢父、许由都是狷介之士,我并不羡慕他们。”这明显是违心的话,估计连司马昭也不相信向秀的回答,但他对向秀的主动低头和委曲求全的态度非常认可,放过了向秀。在曹魏和西晋时期,向秀历任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位不干事,领一份薪水,表明姿态而已。司马昭死后,向秀极不得意。一次,他经过山阳嵇康旧居,看到物是人非,写下了极其隐晦的《思旧赋》一文,揭露了黑暗政治与恐怖权威下自己战战兢兢的心态,想哭祭挚友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思旧”一下。向秀最后死在了散骑常侍的职位上。
醉鬼刘伶也不得不出来做官,做到了建威参军的闲职。晋武帝泰始年间,刘伶曾经上书,主张“无为而化”的老庄学说,被斥为无益之策。他的命运也最坎坷,遭到了罢官。回乡后的刘伶,加重酗酒,最后可能死于酒精中毒。《晋书》说他后期经常乘着鹿车,抱着酒壶,吩咐仆人提着锄头跟在车子后面,说:“如果我醉死了,就地把我埋葬了吧。”</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