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的。”
“你知道你在写什么吗?”林怀南说:“我知道你们合得来、关系好,但不是这种好,你知道吗?”
林瑾瑜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都要恐惧,比任何人都更频繁地问过自己。
“我知道……是哪种好。”他说。
父子俩中间隔着一张床,林瑾瑜站在这边,林怀南站在那边。
林瑾瑜说:“爸爸,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还偷看我的日记。”
“我没有,”林怀南说:“会提前开完了,你妈妈先去看爷爷了,我特意改了早一班的机票想回来陪你吃个饭,进来却发现你不在,桌上一团乱……我没翻你的日记,是你自己摊开在抽屉上。”
林瑾瑜想起来了,八月六号,那天他回来以后一个人在家,一整个晚上都在看……那是他最开心但也最难过的一个晚上,他从未那样清楚地感受过爱着一个人的心情,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得到。
林瑾瑜在凌晨两三点的夜晚拿起笔写下了最后那段话,然后把那本日记塞到了桌面与配套小柜子之间的夹层里,很久都没有再打开。
如果有人帮他收拾桌子,随便一弯腰就能……他太爱随手乱放东西了。
林怀南大概冷静了点,思考后觉得有必要和自己儿子谈谈。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说:“……我知道,你大了,到了青春期,正是想谈恋爱的时候……可你这个年纪,还不明白爱是什么,可能你和他在一块玩得好、相处融洽、想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就把这种友情误当成了爱情……”
林瑾瑜不否认他喜欢和张信礼玩、相处,想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可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那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
他说:“不止是这样……爸爸,不止是这样的,”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变态,可世界上有一些人就是这样的,和我一样会喜欢同性。”
“我知道,我知道,”林怀南说:“爸爸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我不歧视同性恋,大街上遇见我也不会去怎么人家……”他说:“可是你是我的儿子啊,爸爸还是希望你可以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
林瑾瑜说:“所以你还是觉得我不正常。”
“不是的,”林怀南反复否认:“……假如你真的是同性恋,爸爸都可以接受你,因为没有办法,是都是了还能怎么样呢……可是你不是啊!”他说:“你以前喜欢女孩,对吗?”
林瑾瑜没有否认。他小学的时候曾很开心地对爸爸还有妈妈说班上人起哄说他的同桌 那个把辫子梳得很长的小女孩是他女朋友,中学的时候也对班上漂亮的女生产生过那种朦胧的、青涩的感觉……那和他对张信礼的感觉一样又不一样,他曾对很多女孩有过这种朦胧的好感,却只有张信礼如一张大网一样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那种全心全意注视着一个人的感觉……你会不停地去关注他在哪里、在干什么、说了些什么话,不停地分析他的每一个动作、神态……别人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你也会回头。
林怀南说:“你还小,根本不懂爱是什么。”
“我懂的,爸爸,”林瑾瑜轻声说:“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你们就是想在一起玩,想待在一起而已。”
“那你呢,”林瑾瑜问:“难道你不想和妈妈待在一起吗?”
“这不一样,这……”
林瑾瑜说:“你如何勘定爱情的边界?”
“是,我承认爱是世界上最难以用语言表述的东西,但它依然具备某些可以被言说的特征,”林怀南说:“斯滕伯格将爱情的要素归为三类,亲密、激情与承诺,我知道你们很亲密,在荷尔蒙的驱动下也许也有几分激情……但这样的状态能够长久吗?你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会有自己的人生,有一天你们工作了、独立了、分开了,这种错觉就会消失的,你明白吗?”
林瑾瑜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和张信礼甚至不会有开始,他又怎么回答爸爸的问题呢?
他问:“爸爸,你会把我关起来吗?”
“你在说什么啊,”林怀南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说:“小瑜,你是一个人,是爸妈的儿子,怎么会把你关起来。”
林瑾瑜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过父母为了将儿子变成一个“正常人”而采取的措施……心理医生、关禁闭和所谓的戒同所……他听过这些东西。
林怀南说:“你们分开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好了……”
林瑾瑜有些没听懂,他说:“什么?”
“你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林怀南说:“速度快点,现在办转学也来得及,他原本学的也不是这里的教材,回去应该更能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