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风送出,窗户轻轻的推开,月光照了进来。一轮冷月挂在天边,似在嘲笑这世上的多情离苦。惠尘师太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极为平静地道:“你来了!”只见一条人影冉冉升起,到了对面屋顶上,方才落下。他背对窗口,看不见相貌,身穿一件浅蓝色得长袍,身形颇高,看他升起的姿态,映衬着身后天宇,仿若腾入云端的神龙。方剑明见了来人,心头大惊。这么好的轻功,未免有些骇人,他只觉这人的身形在哪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那元苦道长想是走了,不见他的踪迹。
那人望着天空,一动不动,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弹指一挥间,岁月不饶人,你我都老了。”惠尘师太道:“人总会老。”那人道:“人会老,情却不会老,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你一生困于情网,纵然削发为尼,但情丝难断,尘缘未了,又何苦要出家?”惠尘师太冷冷地道:“你是来说教的?”那人叹道:“他既然找到了你,你出去见他又有何妨?你对他念念不忘,又何苦彼此折磨。”惠尘师太冷笑道:“我的事不要你管。”那人道:“我与他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他的性情,我还是能猜到几分的。你怪他不进去见你,但你自己想过没有,白眉神君一生怕过谁?正因为爱你,他才怕你。”惠尘师太喝道:“别说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难道你能超然于物外?今晚你到这里来,难道不是尘缘难尽?”那人好像是呆了一呆,突然有些悲愤地道:“江湖,究竟什么是江湖?天下,究竟什么是天下?”
沉默了片刻,惠尘师太道:“这许多年来,你所做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唯有一事却很不解。”那人道:“你说的可是大师临终所托一事?”惠尘师太道:“不错,你违背大师遗言,怎么对得起大师?”那人沉默了一下,道:“我是对不起大师。大师言犹在耳,我时刻不敢相忘,但我所做的一切,皆有原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惠尘师太叹道:“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顿了一顿,道:“你来这里,莫非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人道:“那孩子在你这里?”
方剑明此时已猜到他是谁,但惠尘师太没有叫他说话,他不敢吭声,也不敢走到窗边去。惠尘师太冷冷地道:“在又怎么样?你敢把他拿去邀功,我便和你拼命。”那人哈哈一笑,道:“师妹,你也太小看我了。那个地方,我比你还痛恨,但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旦……我的话说得够多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惠尘师太突然大声叫道:“我不明白!”
那人呆了一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竟是走了,过了一会,只听他的声音飘来:“为了武林,为了天下。”惠尘师太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低声道:“武林,天下,为了这些虚无的东西,不知有多少人葬送了。哈哈,方滢滢啊方滢滢,你当年就不应该出谷来。”方剑明听她声音凄凉而愤恨,走到窗边时,见她面上的皱纹突然多了几道,顿时吓了一大跳,张大嘴巴道:“师太,你老……这……”惠尘师太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孩子,没吓着你吧?”方剑明道:“没有,我只是担心你老的身体。”惠尘师太道:“好孩子,你真是一个好孩子,我会好起来的,会的……”语气突然一转,道:“孩子,你有心仪的姑娘家么?”方剑明脸一红,不知她此话何意。惠尘师太道:“听说慈航轩的龙碧芸与你有婚约,是不是真的?”方剑明道:“有没有婚约是其次,只要彼此喜爱,婚约又算得了什么。”
惠尘师太道:“你与龙碧芸之事,武林皆知,他们一定会去慈航轩。你记住,擂台大会过后,一定要去慈航轩一趟,记住,一定要去。”方剑明道:“你老的意思是……”惠尘师太道:“为了能让你去仙人谷,他们将会不择手段。”方剑明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道:“他们若敢动芸儿一根头发,我今生便永远不去见外婆。”惠尘师太听了,心中一惊,想不到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来他对龙碧芸不是一般的喜欢。惠尘师太看了看窗外,道:“孩子,明天你还要参加擂台赛,我看天也差不多快要亮了,你且打坐养神,等你醒来后,我给你做些好吃的。”走到门边时,方剑明突然问道:“刚才那人可是地榜上的入云神龙方白羽前辈么?”惠尘师太脚下顿了一顿,头也不回地道:“孩子,别想那么多,先前发生的事你就当它是一场梦吧。”说完,走出房门,将门从外合上。
方剑明心中本是颇不平静,但想到擂台赛,只好盘膝而坐,调息养元。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桌上放了两碟素菜,很快,便见惠尘师太拿来了一碟菜和一大碗米饭。方剑明闻到饭香,食指大动,用鼻子大力的吸了一下,道:“好香,师太的手艺连御厨也要自愧不如。”惠尘师太笑道:“别光看着,尝尝方知味道如何。”方剑明一跃而起,道:“你老吃了么?”惠尘师太道:“好孩子,我吃了。”方剑明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拿起大碗,大口大口吃着,一边还赞不绝口。惠尘师太静静地看着,满脸柔和。
一大碗饭吃了过半,方剑明问道:“师太,元苦道长是昔年的八怪之一么?”惠尘师太道:“是的。”方剑明道:“他怎么会在这道观中出了家呢?”惠尘师太道:“你可别小看这座道观,这座道观来历可不小。”方剑明道:“这我也看出来了,这么大一座道观,绝非寻常道场所比。”惠尘师太道:“这座观名叫白云观,其前身始建于唐,当时叫做天长观,金末遭受火灾,重建后更名为太极宫。二十年后,全真道士长春子丘处机应蒙古大汗铁木真之聘,在此修道,统领天下道门,因此,又改叫长春宫。丘处机死后,其弟子大肆扩张,广收门徒,声势之大,竟令元廷猜忌。”
方剑明道:“这件事我听家师提起过,元廷生怕全真派坐大,便由蒙古大汗亲自主持,展开了佛道辩论大会,本寺中兴之祖福裕方丈与全真派掌教舌战了三昼夜,最终以全真派败北而告终,这事距今想来也有一百九十多年了。其实,叫我来说,佛道本是一家,又何必争个你死我活,就像现在,本寺与武当派结盟多年,互补长短,彼此有益。”
原来,中国的道教从宋、元开始,逐渐形成了两大教派,一为正一派,一为全真派。全真派自王重阳创立以后,发展迅猛,到丘处机及其弟子手中后,更是一度超过正一派。所谓盛极必衰,经过佛道大辩论之后,全真派的鼎盛局面亦复不再。其时,武当派祖师张三丰还属年少,拜在一世外高人,即碧落宫张云庵道长门下。张三丰虽读道书,但也遍阅儒释两家经典,修习武艺。张云庵心知武学一途需博览群家方有所大成,便把徒弟举荐给他的好友少林武僧觉远和尚。这觉远和尚未出家前,就已精通武功,在少林寺出家后,专研少林武功,是继丘处机之后的武林一代宗师,他把毕生所学传给张三丰后,看出张三丰他日成就必在自己之上,便叫他下山。
张三丰下山后,做了全真道士,云游四海,因不修边幅,好打抱不平,时人称他为“张邋遢”,有一年,他在终南山遇到武林异人火龙真人,火龙真人见他生具奇像,强收他为弟子。其后,张三丰身皆各派所长,堪称旷古绝今,又结庐武当山,创立武当派,名声日益响亮,终于在一次武林大会上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名列四大高手之首。这时,分散各地的全真派领袖,竟齐聚武当,推举张三丰为“盟主”,要他做全真掌教,与正一派和少林分庭抗礼。张三丰深知全真派当年之所以会被元廷所打压,实乃风头过健,不想重蹈覆辙,加上他精修武艺,对权势不感兴趣,与少林了空大师私交甚好,便言辞拒绝。那些全真领袖骂他是全真叛徒,他也不辩解,还与了空大师有个约定,两家结为盟友,一同造福武林。
了空大师神秘失踪后,张三丰继续做了几年武当掌教,便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自己不知所踪。有的说他随其师火龙真人过蓬莱而东去,又有人说他羽化升天,更有人说自己在某月某地见过他。张三丰“归隐”后,武林中出了不少杰出人物,如剑谷的“潇湘剑客”贺青衫,便是在这个时期崛起的,到张向风这一代时,却正是元末战火四起时期,群雄并起。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就在朱元璋和陈友谅展开大战的时候,张三丰突然出现,帮朱元璋击败了陈友谅身边的几大高手,间接助朱元璋夺得了天下,在那之后,武林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张三丰。朱元璋曾多次派人寻找他,称他为“老神仙”。朱棣称帝后,也多次遣使寻找,但都没有结果。入明以来,朝廷虽屡次寻找张三丰,但只支持正一派,张三丰在他们看来,显然已超出了道派的分别。因此,全真派日渐衰落,这座全真派第一丛林的白云观竟尔没落了。不过,香火依旧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