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高速路上,一排排解放大卡齐整整的驶入这片荒漠,朝着海拔更高,人烟更少的高山迈去。人的一生中总要去爬过几座山,去征服那些只在记忆深处远方。男人也往往被那些软的东西打败,但还是要去经历并且战胜一些坚硬的的东西,如钢铁,子弹,高山,寒风,死亡,烈酒,这样才能长成铁和血融成的硬骨头,成为一名真正男人。可刚刚二十出头的我们,眼前却是这样一个死亡之地,好像刚上战场就亲临一线,陷入最危险的境界。只有在想象和梦中我才敢来这地方,和云层一起缭绕的雪山终年不化,山上的清泉在冰封的暗层下面缓缓流动,没有树木,也没有绿草,牛羊踩着过去的尸骨上游荡。尽管提前在身上裹了很多衣服,强烈的高原反应还是让我们难受,一向乐观的指导员也拿帽子闷着头,我看着鲜红的鼻血从吕涛脸上流下来,头晕目眩,恶心呕吐更是常态,他们说如果不是当兵,这辈子都不会来这地方。
当我们还沉醉马上就要熬过新兵连的喜悦之中,那个小本本终于一道一道的把新兵日期都划满,可当兵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我在站点的生活也仅仅只是过去半年,真正要说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都说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结果这铁打的地方也流动起来,谁也没想到部队会移防,谁也没想到部队会这样改革,赵宇口口声声的不死英雄团会变成一个合成营,虽然建制改了,可他们的旗帜不能换,不死英雄团的老传统不能丢,清白和他们的英雄团本来在艳阳高照的南方大山里,这一回却要开往祖国的边疆。我们本来就已经穿的够厚的了,这一回又发了寒区的衣服。
营长在全营面前做了誓师大会,不死英雄团自打建立起来就是天南地北的闯,也不该因为和平在一个地方扎根,我们就是应该动起来,就也是要冲在最前面,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我们。
刚来到团里的时候,对这里都不了解,一进营区门口的石壁上写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映入眼帘的机关楼上有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十六个字,连长说这是新时代的强军目标,然后就是一排排英模的照片和事迹,教导员说这是我们的魂,我也不懂,班长说一朝进了英雄营,以后不管走在哪就是英雄营的人了。接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很多数字,英雄团自组建以来参加大小上千次战斗,集体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嘉奖,获不死英雄团荣誉称号。
誓师大会是在演训场上举行的,那时候我刚回总部,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当看到装甲车、无人机等一系列装备整齐排列时,在隆隆的声音中隐隐的闻到战场的硝烟,等到教导员上去喊着,党和人民需要我们得时候到了,大家有没有信心?有没有信心?有没有信心?
我在震耳欲聋,“有有有”的声音里血液加速流动,那一刻只感觉命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枪林弹雨也要冲过去。
我在教导队训练适应了一个月,半年的时间我感觉同年兵都甩了我一大截,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都好多都叫不上来名字,中间吕涛、索南、谢俊他们都抽空过来看过我,谢俊说他会开装甲车,索南说他在连队体能全优,枪械组合也是第一名,吕涛笑着说誓师大会的最左边的无人机是他在操控。短短的时间他们都进步的很快,在各自的专业上有所成就,好像只有我原地踏步,那时候我只觉着自己不如他们,但从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
我很幸运的分到钢铁一连,当时整个营都在变,都在改,赵宇看到我过来,主动和连长想让我去他们班,于是我又和班长碰面了,我和我的战友们又相聚在一起。班长人很好,二年兵很操蛋,只不过有人说二年兵也不过是得了班长的命令行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反正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那双手拍的很用力,被子就被扔到楼道,沉默的舌头没有说话,我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抓紧时间下床去叠被子了,倒有些怀念当时被红星拍醒的时候,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最底端,军衔上面一清二楚,列兵两个字就像写在脸上一样,上哨的时候又整整打了一整套刺杀操,我想喊杀,上等兵不准,说要不就蹲着,要不继续打,我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也没犯错误,怎么变着法子整人呢。他说你现在当兵简直太幸福了,这哪是当兵啊,一点儿当兵的味道都没有,我们当初当新兵的时候,嘴里只有两个字,只有到和是,哪那么多唧唧歪歪,像你这样子,班长一鞭腿能甩在你嘴上,晚上一排排站好,连长手拿腰带,看着都让人发怵,谁犯了错误,脸上非留下个鲜红的八一印,那时候的兵才真的是兵,都是响当当的好兵。我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故事,呀呀学语一般重复着,不过只比我早入伍一年,在我面前就这样趾高气昂,也怨不得人说最拽二五八,心里不悦,但还不想反驳什么,这样只会喋喋不休的无穷无尽,可即使这样还是没能堵住他的嘴。“现在的新兵是一年不如一年咯,要我说你们就是练的少,所以才会这样,唉,也都怪现在不让打兵了,你们这群新兵简直像宝贝一样,说不得打不得,上回三班那小子,就因为屁股上挨了一脚,立马就吵吵把火的往连长门口哭去了,照以前的主官早就把他一脚蹬出去了,还敢告状,记得有一次,有个新兵在哨上冒了泡,那天晚上班长生气极了,连长指导员挨个把他先说了一顿,回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整个班死气沉沉,静的吓人,出个气儿都不敢大声的吸回来,果然不出所料,所有人的拳脚都朝那小子招呼过来,房间很小,挤的密密麻麻,雨点一般的拳脚立马就让他掉下眼泪,两只手抓着窗户不敢松手,最后逼的实在受不了,求爷爷告奶奶,班长说你从这儿跳下去这件事就算过了,幸亏咱们连队只有两层楼那么高,那个兵看了一眼窗外,又看看里面的人,两只手一用力就跳了下去。"我走在他旁边听的津津有味,越来越觉的他还是蛮有意思,不停的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什么然后,你还想怎么样,那小子命大的很,跳下去啥事没有,就传出这样一段美丽的佳话,你看你们现在多舒服。”
当我又问的时候,他好像烦了,便凶巴巴的喊道,刺杀操准备。站岗的日子,觉永远都是不够睡的,也只有来了这里,才懂得整觉这个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顾名思义,整觉就是连着睡一晚上,中间不断,直到第二天吹哨才起床,这种事情本来在我这么多年的印象中,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这里却变成了一种奢侈,站岗不站二五岗是有道理的,在钢铁一连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晚上能够睡个整觉。
等到真正部队移防的命令下来以后已经又是一个冬天,我的军衔也从一拐变成两拐,可虽然军衔加了一条杠杠,我们仍然被叫做新兵蛋子,听说要移防的任务后,新上任的指导员连护理假都没休完,匆匆赶回了部队,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着很亲切,不像连长那样板着脸,瘦高的个子,头发即使很短还是有些自来卷,笑着说他叫杨思哲,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们知道好像要去祖国边疆很远的地方,具体什么地方不清楚,任务是什么也不明白,反正就要去那地方,指导员说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哪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军事秘密懂不懂?回去该罚你抄保密条令,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首都。可我们明明离首都越来越远。你懂个屁,眼界放开,那地方离主权近,守在那地方,就是守在首都。
我们一开始坐着部队的火车专列,前面列车坐人,后面的篷布下面都是装备。过道很挤,背囊放的到处都是,白天大家挤着说说笑笑,时间过得还算快些,一到了晚上可就变得煎熬,五颜六色的气味和声音弥漫在车厢,索南起夜的时候又踩到了我的胳膊,谢俊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每次刹车的时候都要醒一下,杂七杂八的念头又不断的在脑袋中回想,就这样想想从前又想想以后,半睡半醒的进入梦乡。
坚持到第三天的时候我们已经彻底疲惫,摇晃的火车把我们所有人的身子骨都弄散架了,一到停站休息的时候大家一蜂拥的往车厢外跑,赵宇兴许是累了,眯着眼睛坐着不动,我也没跟着他们出去,嘈杂的车厢忽然安静下来,我起身坐在班长旁边,他冲着桌子斜了一下眼神,我便把上面的水壶递了过去,班长咕嘟咕嘟的来了兴趣,问我想不想知道咱们这次到底去哪里,我好奇的点了点头,回答说大家杂七杂八的讨论,说去哪里的都有,反正是边远地区。赵宇不屑地笑笑,然后神秘的在我耳边悄悄的说这次去的地方是西藏,军队要进行大改革,部队整建制移防。我瞠目结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知道班长也不会骗我,不过那遥远的地方好像只有在歌声中听过,窗外陌生的风景频频闪过,好像时空隧道般穿梭。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早就有消息灵通的风声透出来,只不过没听到正式通知大家都不敢确定,直到火车越开越远,指导员在第四天点名的时候才正式通知。那天晚上火车里异常安静,大家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不过很多人心里是不愿意的,当时也没分到艰苦边远,如今却要去这样的地方,早就听说那里什么氧气吃不饱,六月下大雪,风吹石头跑。会给身体留下不可逆的伤害,没人愿意在那里当兵,每个人都在沉思着,脑海里也变得荒凉,没有一草一木,我想那是比黄土地更高的地方,也是离黄土地更远的地方,离家得有五千公里了吧,海拔也有五千公里,我晕晕沉沉的想着。
直到第五天上午的时候,指导员的声音像清风一般拂在耳边,他居然还有心思在广播中朗诵。
“亲爱的朋友们,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走向工厂的时候,当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安安静静坐到办公桌前计划这一天工作的时候,当你向孩子嘴里塞着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悠闲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
所有的空气都凝滞了,所有人都静悄悄听着指导员不紧不慢悠悠的声音,我越发觉得他迷人,他说的那些幸福的事情离我们已经很远很远了,可他还是起身说道:“当兵就是要去,也就该去那些艰苦的地方,舒舒服服的那不是当兵,脱胎换骨才是,英雄营也是枪林弹雨中里练出来的,在我眼里,你们就是那群最可爱的人。”他把我们说的都很感动,是啊,我们又为什么来当兵啊?
天气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奇怪,晚上大家甚至把背囊里的大衣套在身上,到了中午又只穿一件体能半袖。一直到第六天上午,火车终于停了,兴许是带了武器装备的缘故,我们的专列要比正常的火车慢了许多,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停在了什么地方,只是那里的天好蓝,远处的高山像明镜一般映入眼帘,我们的心情也变得大好,只不过这份美丽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原以为走到这里就离营区不远了,可万万没想到我们又继续坐在平头柴里,而这一座又是大半天,我们渴望的地方迟迟没有到达。
解放大卡继续横行在荒山之上,班长垂头丧气的把手机收了起来,这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手机成了一块没用的铁疙瘩,其实赵宇也并不想玩手机,此时他头昏欲裂,车稍微停下休整,他第一个跳下去就开始吐,那声音听着都让人难受,所以我们就一起难受起来,身体也就像传染一样,四肢懒洋洋的使不上力气,心率又莫名的加快,嘴唇很快就又是裂口子又是起泡,连长看着我们心疼,刚一站起来那鼻血就顺着下巴往下掉,我们都很害怕,这到底是怎样一块地方,索南此时成了大忙人,他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说这事明显的高原反应,只不过也有可能是晕车,都很正常,幸亏我们是坐着火车慢慢随着海拔上来,如果是飞机的话,感觉会更加强烈,身体会随着海拔的上升身体内的糖分迅速流失,然后配合着军医给大家发糖吃。当我们问起车外到底是什么地方时,索南居然说他也不知道,也没来过,只不过这里的藏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很纯正,而我们的车队却还在往前走,指导员说应该快到了,快到了,大家都撑住,想想我们英雄团的精神,再想想革命先辈和那些光辉事迹,你们难道都忘了嘛,这地方算得了什么。可我们一个个都昏昏欲睡,完全听不进去指导员的话,也想不出革命先辈,只想快点吃口热乎饭,好好的躺下睡一觉。
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的原因,好不容易车速慢了下来,路况也慢慢平缓,我们好像有了些许力量,可这地方实在是太大了,人在漫长无垠的黑暗面前面前渺小的可怕,营长终于下达原地调整的命令,自热食品也在车厢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可好多人还是闷头睡觉,我凑在吕涛年前吃了几口米饭也赶紧躺下,可我居然半天也睡不着,就在半睡半醒之间挣扎。
改革整编的英雄团变成英雄营,营长又迫不得已让各个连队分开,每个连队像根钉子一样扎在一个山头,主要也没有一个哨所连队,能一下容得下我们整个营,整个解放车流被切成六段,分在了不同山头,但又在这么一大片荒漠雪地上。
我们是钢铁一连,按理说我们应该在第一个哨所驻扎,可我们却整整撑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一直在车里蜷缩着,头昏欲裂,跟着车晃呀晃呀,每一秒钟对我们来说都是煎熬,越是这样的时候,我又总能想起以前的大学生活,想起小点的安逸,可惜那已经离我远去,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我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放着好日子不过,却非要来尝这样的滋味,可想归想,还是要先把这两年撑过去。天色已经很晚了,朦朦胧胧中能看到发着微光的星星,我还是没想明白怎么老天要让我受这样的苦,活生生的人压根不该来这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