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对李承乾的人生来说是一道分水岭,也是贞观朝的一条分界线。这一年,李承乾的母亲、李世民最心爱的妻子长孙皇后崩逝在了太极宫的立政殿。
李世民是个感情炽热之人,平素性情激扬,犹如烈火,而长孙皇后则温润通透,犹如清爽的甘霖。贞观的这十年,长孙皇后小心地帮助天子调处着他与后宫前朝的各处关系,后宫的宦官、宫女犯错触怒了李世民,李世民想要降罪的时候,长孙皇后往往会先把这件事情缓一缓,等到李世民气消了之后,再慢慢劝导、说情,那些其实没有犯罪的宫人也就幸免于降罪。而魏徵等前朝官员要是劝谏过于激烈,又惹怒了李世民,长孙皇后同样会用她特有的方式,来让李世民转怒为喜。
二十余年来相互扶持,长孙皇后与天子李世民已经超出了寻常的皇帝与皇后的关系,他们更像是一对灵魂伴侣、亲密战友,分别在前朝与后宫经营着他们夫妻二人共同创下的天下。
李承乾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与父亲不一样的爱。长孙皇后的力量支撑着他,因此他才能顶住压力,一直做好一个太子。
然而,如今母亲就要离去了。
佛家相信因果与福报,李承乾年少重病时,父皇李世民下令大赦,为承乾积累业报,说起来也巧,承乾之后便奇迹般地康复了,只不过落下了腿疾。这次,母后的病用尽药物也难以奏效,于是承乾也想请父皇赦免罪人,并在民间增发度牒,允许更多人剃度进入佛门,以期为母后积攒冥冥之中的福报。但是,这个要求首先被长孙皇后自己阻止了。
无助的承乾只能将自己的困难说给亲近的大臣房玄龄听,房玄龄又将这件事情陈述给了天子李世民,李世民也颇为哀楚,同意了大赦的想法。但是病中的长孙皇后坚决反对,同时,长孙皇后的病已经到了药石难治的地步,此时大赦,也已经来不及了。
李世民是在长孙皇后弥留之际,才知道了那些曾被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的事情。
自从李世民成了皇帝,身上经年累月积攒下的伤病渐渐显露了出来。身经百战的武将们进入承平的岁月后,主要的事情就是养伤,比如秦叔宝、尉迟敬德这样的斗战之将,打起硬仗来不可能身上不带伤,秦叔宝历次战斗,流血数升,尉迟敬德也是每次身披创痕,所以他们在贞观年间都因为身体等原因沉寂了下来,缺席了这几年大唐的对外征伐。而李世民作为当年的天策上将军,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受过伤,但是长期高强度的行军和战场指挥,也让他积累下了许多的陈年旧疾。他年幼时一度体弱多病,身体底子并不好,这几年的高强度工作,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再加上李唐皇室遗传的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当时俗称“风疾”),所以从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开始,李世民的风疾愈演愈烈,多年以来怎么也治不好。
李世民只知道自己染疾的这几年,是长孙皇后昼夜不离地照料,却不知道,长孙皇后自己也有着类似的病。他甚至还因为长孙皇后一族与京城的门阀,还有以往的秦府功臣们一直结好,而开始暗暗担心,一旦自己的身体状态恶化,长孙一族是否会有尾大不掉的危险?带着这块心病,李世民忽略了长孙皇后的病情,乃至最终医治无效,才悔之晚矣。
弥留之际,长孙皇后给李世民看了当初她照料李世民时,偷偷藏在衣服里的毒药,对她的丈夫用最为礼貌的语气郑重地说道:“当初陛下病重的时候,妾身便准备了这一副毒药,准备与陛下同生共死,免得日后落入当年吕后那样擅权的境地。”
李世民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因为不知不觉陷入了帝王的猜疑,竟导致他错失了这几年与长孙皇后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长孙皇后最后时刻的话,也完全都是对李世民的劝告。她劝李世民,要好好对待房玄龄,因为他早年参与那么多奇谋诡计,至今守口如瓶,可见是一个忠诚可靠的人;要避免任用她的亲族,如果想要保全长孙无忌一家,那就不要让长孙无忌把持权位;她不在的日子里,要一直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言……
李世民没有把所有的心思都留给长孙皇后,但长孙皇后却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的丈夫。
油尽灯枯的长孙皇后,与李世民见了最后一面,不久便撒手人寰。当年意气风发的秦王李世民,如今已经渐渐变成了老谋深算、驾驭群臣的帝王,但在长孙皇后心目中,他始终是豆蔻年华时,她所初见的那个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