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仁点头,“师父在山下有些名声,雪不大的时候会下山行医,现在是放暑假,所以我才待在山上,我现在都上四年级了,师父给我在底下找了一户人家,书本费师父会出,人家一天管我两顿饭。”

其实来这一带,季然早先就打听过了,山脚下的孩子想要去上学都得翻过三座大山才行。

育仁在这偏远的喇嘛庙里面,想要去求学,恐怕会过得更苦,这孩子鞋子都是破的。

“其实……我下学期都不想去上学了。”

育仁也才十岁,再怎么成熟,也会有想要倾诉的事情。

“为什么?”季然站起身来把他拉到身边,顺带把门给关上了。

“师父他……最近总说自己大限将至,而他等的人还没来,他还是想再见一面,他等着那个人。”

“师父修为高深,对自己的离别早有预感,三天前他看着雪山,说自己要等的人快到了,我觉得他说的人就是和你们一路的那个冷脸男人。”

“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想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师父叫我干嘛我就干嘛,其实上学很苦的,我得走很长很长时间,鞋子都走破了好几双,但师父我看我上学就高兴……”

“如果师父走了,我就不想再下山了,想一辈子留在这儿。”

季然摸了摸他的头,“兴许你师父是想让你上了学之后走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可是我不想走出去。”育仁抬头看着身边这个美丽的女人,继续诉苦道:“出去有很多烦恼,上学会有很多同学嘲笑我穷,也有一些人说我普通话讲的特别不标准,说我是山里的土和尚。”

“我听到这些话,心里总是不大舒坦,每每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愧对了师父对我的教导。”

“人家说你,心里不舒坦不是正常的吗?”

岳绮罗还不困,我原本把自己捂在被窝里的,现在头冒了出来,她也对这小孩儿的想法感到好奇。

“不是,师父就当我说平日不要与人计较,喜怒不形于色,直接说了一遍,说了往心里面过一遍,清清净净的别计较,但我……一直做的不太好。”

“听着很像傻逼,你这不是让人逮着你欺负吗?”

季然眨眨眼,这和她做人的准则大相径庭。

这小喇嘛,被德仁养的也太干净了些。

“我也觉得,如果谁敢在背后嚼我舌根,还被我逮住了,我肯定得拔了他的舌头!”

岳绮罗话讲的轻飘飘的,育仁听在耳朵里,突然觉得自己舌根一疼。

“这……倒也不至于。”季然干笑了几声。

“是真的不至于,我希望成为师父那样的人,但人的离开是无法逆转的,他不可能陪我一辈子。”

“我不想出山了,我就想待在庙里好好修行,和师兄们好好相处。”

“还是得出去的,你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再回来也不迟,这也是另外一种修行。”

育仁有些窘迫起来,“即使我真心想出去,我也没钱出去啊……”

喇嘛庙的香火有限,师兄和他都过得很朴素,有时候连冬天都没有炭火。

“我可以资助你。”季然笑了笑,“只要你决定了,你想上什么样的学校,我都可以给你搞定。”

育仁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我的承诺,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兑现。”

季然看小孩子那副呆愣的模样,摸了摸他头脖子的卤蛋。

“你说的对,太晚了,你回去睡吧,如果真照你说的那样,那最近你应该多陪陪你师父了。”

往后你见他的机会,不多了。

过了这么多年,季然是直到现在,才记得把留下的半句话给收住了,是该给旁人留下些温情和惦念的。

“嗯,谢谢你。”育仁还是很礼貌的。

这种事情,还是要先询问一下师父的意见。

能问一次少一次,以后就不能问了。

师长存在的意义,大抵如此,人生感到迷茫了,总能够问问的。

人关门走了,季然把热水倒了,好好泡了个脚,舒服的她直哼哼。

“说你心狠手辣吧,你连不相干之人的事情都要管管……”岳绮罗支着手趴在床上,吐槽了几句。

“没有,我早就过了做毒妇的年纪,偶尔发些无伤大雅的善心,又不影响我什么,还能够有个好名声。”

“你还信积德那套?”

“不信啊,要是真有阴司地狱报复,你我早死了,不至于还能逍遥到现在。”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活到了想做好事就做好事,想做坏事就做坏事的年纪。”

活到了这个份上,她的确有底气说这个话了。

只有做到她这个份上,才能明白这有多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