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回过头,这黑猫蹲在门口的灯盏旁,爪上还是捧着个玉白的圆丹在啃。
这些天它嘴上几乎不断,见什么都捉一块来吃,上次忍不住了蹙眉问它,只得一句冷静的“裴液,我还在长身体。”
而当它往许绰那里去了一趟后,回来时脖子上就挂了个黑绸红线的小锦囊,裴液拆开一看,里面是个玉匣,匣子里是五颗五色丹药。据它说是第一次见面时朝许绰要的。
裴液当时就瞪大了眼,因为这东西吃是它吃,还却肯定是要自己还。
他自己又不是养不起猫,只是何必吃得这样好?
直到琢磨着这看起来挺贵重的玉匣子许绰应该不会收回,才心里平衡了点。
此时他冷淡看它一眼:“主辱臣死,你个奸臣。”
黑猫低头吃丹。
而在这一边,哪怕少年随意回头,吕定武也未敢动一丝一毫。
满室悬浮着精美的朱玉小花,刚刚他已领教过一朵,手臂正撕裂般的灼痛。已经多少年没有经历这样强度的对抗了他眸光微颤着,嗓子宛如梗住。
作为供职京兆府十余年的老捕头,各条道上都有结交,通晓世情之处更甚这些青紫高官。
吕捕头常和身边班值说,捕快是缉盗抓贼,可有的贼抓了好,有的贼抓了不好,有的须抓一半放一半,还有的得抓也抓不到,自己回来领罚——别看这处罚是领在了身上,但好处是涨在上面心里。
每次楼上饮酒,望着神京这处处繁华夜景,吕定武心中便慨叹有自己几分功劳。
生意得让人家做得下去,衙门面子上也得好看,最最重要的是不出什么乱子,层层各安其位,这才是個好光景。
一根筋的硬捕快是害人害己,扰乱“秩序”处更甚于盗贼帮派。
所以吕定武一直就不喜欢那个年轻捕快。
敏锐、坚毅、仔细,咬准就不放,偏偏又不怕死,嫉恶如仇得近乎偏激,几乎是他眼中的一根刺。
但他是不会出什么主意去加害的,那不是他的理儿,只有笑着敷衍、柔化,想着办法哪天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如今得知三司来时,他依然稳稳站在自己构建的秩序这边,卢兆尹亲自跟他交托了口信,他也满口答应,软钉子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直到这道难以应对的剑光架上他的脖子,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太久没有真的拔刀了。
已经习惯靠几句话、几杯酒来结案,如今像一个冰冷陌生的世界骤然撞在了眼前,少年锋利的剑和眼令身体不由自主地冷悚——这不是惯常的那些摆架势耍威风,这是最血雨腥风的那片江湖,这块雁字牌也就在面前。
——如果带走他的是仙人台,兆尹真的肯、真的能把他捞出来吗?
“.禀上使,这案子不是我查的。”他抿了抿唇,喉咙干涩道。
“我们本来不知道这件案子的。”
“您也看到了,神京这么大,但捕贼司就这么点,何况这案子发在城外,捕贼司根本没得到消息。”
“直到一个月前那场大雨。”
“大池泄流,东北贵坊后渠的积年淤积被冲入了龙首渠里面有一具新抛不久的尸体,冲进了岸边杂草,被我们一个捕快眼尖发现了。”
“她当天就把这案子报到了府里但实话实说,上使,我听了就不想管。”
“我们兆尹就是卢家高第,东八坊里出些死尸再寻常不过,谁还能把唐律管进九尺墙里面不成。这一回冲出来的尸骨多了,只是那些旧的就沉了底,也没人看见。”
“但她说自己认得这具尸体,绝对不是谁家的奴婢,是被人害了的,她激动得很过分,甚至跑到了兆尹案前.我们就立了案子。”
“后面查出来这死者叫张明琴。这家人本是在京中客居,九月十八离京返家,我们这捕快寻着痕迹找到了劫杀处,然后一点点圈定了这四个凶手。”
裴液这时问道:“四个人,案卷上怎么只有两人入狱?”
“.我们这捕快缉捕时格杀了两个,只带了两个回来。”
裴液眉头更蹙——未结的案子活口永远重要:“既然先已确定了人,怎么捕贼司还拿不下四个活口?”
吕定武顿了一下,低声道:“捕贼司那几天没腾出手,是这捕快自己一个人缉拿的.听说当时案犯已先得知了风声,四个人分头逃窜”
裴液安静地看着他。
“.”
“这风声是你泄露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