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剑片,红线之处已只剩一片灼烧出的黑灰烙印。
但当这一剑递出时,整片意境都为之发出了颤鸣。
剑经之中,残页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整个《幽生篇》的肯綮之处,正是这四句十六言。
《拔草篇》正是续此而写,以“命”与“火”两种要素凝成链条,尚怀通掌握着整个幽生万缕,立于绝壁阻断之前。
最后的【七命铸火】,就是男子以此篇剑为这鸿渊搭起的桥梁。
此时,擂台之上,风雷般的五重叠浪已撞上了手指捏住的脆弱剑片。
这本该是摧枯拉朽的一幕,但真实出现的画面却诡异得令人瞠目——剑片一动不动地凝固在空气中,仿佛一幅静止的画,重刀撞上来,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在剑片背后,那看不见的虚空里,七命已连成一线。
《拔草篇》的力量瞬间贯通为一,静止之中,有风浪骤然而起,张君雪高大的身躯顿时化为枯叶,被遽然抛飞。
重重地摔在了擂台之上。
“贯通”,轻易完成。
整个幽静,在缓慢地移动,静而轻的一切连成了一片庞大的沉重,这道完整的暗境中间被一道裂缝分成了两半,如今七个光点连成的锁桥将它们钉在了一起。
场上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在这幽幽之境的笼罩之中。
他们亲眼见过它那幽谧的无可抵御,也亲身感受到那绝望的堵塞,每个人都看着它的残缺,听着它的躁狂,知道那道崇山峻岭有多么难以跨越。
他们也看着男子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低头垂肩,喘息红目,许多人都以为他会在下一刻被压垮,但他一直没有弯下腰脊。
如今,一切的坎坷和憋闷得到了偿还,幽幽暗境之中,一堵接天之墙霍然贯通。
飞桥过鸿渊,不再残缺、也不再堵塞,那株强韧的、令它们无能为力的草已被拔了下来,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安静、幽谧、舒张、黑暗方圆三百丈,里外五万人,冥冥杳杳,我在皆我。
尚怀通他口中喘息未定。几缕微乱的发丝搭在额上,而几经摧折之下,柔顺的大氅也泛起了一些褶皱。
但他就如此安然地立于擂台之上,颈挺肩直,表情静和,黑色的大氅在白日里本是极为醒目,此时却显出一种相融的和谐,几个恍惚之后,人们才发觉,是这黑色仿佛与那意感中的夜境融为了一体。
在五万双眼睛中,尚怀通超然而立,那些骄傲与无视曾招致满城的议论,此时被他坚实地握在了手中。
谁敢不承认,他就是立在所有人之上,幽幽冥境之中,那其中唯一、又无处不在的力量如今被他随心指使!
静冥生万缕,幽幽地中仙。
尚怀通轻轻抛下手中剑片,大氅重新裹住了他的身子,看见这身影的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感觉——只要是他将行的路,就都会是一片坦途。
啸叫与静默同时出现在场上,尚怀通已淡眸看向了徐司功。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霎,身后劲风竟然再度逼上了脊背!
尚怀通猛地回身,面前是女子刚烈的面孔,重刀拖在背后。
这具屡受重创、屡经重压的身体本应早已垮掉,但它却仍然再一次的、又一次地爆发出了强韧如初的攻势!
第五层叠浪已彻底卸去,她确实没有第六层叠浪了,手里就只有再一招的“斩腰”。
而面前气质幽渺的男子刚刚成就了传说中的意剑,只要身处此境,就不可能感受不到那种不属于此地的高妙。
没人想真正领教其威能。
但是,女子依然表情阴狠地看着男子已不可匹敌的背影——背身,当然是出刀的机会。
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会出刀。
每个人都认为胜负已然分明,除了女子本人。
谁跟你说,这一场结束了?!
看台之上,古光已失声而喊,张家数人发出了惊呼,裴液腾地站起,人已先纵了出去,怒喝道“张君雪!!”
尚怀通含怒冷冷回身。
已经不是第一次的挑衅。
不必有剑,男子伸臂探手,按在了这柄刀上。
万方静谧地脉动了一下,于是雷声虎势顿止,这一刀落在男人手中,就如同一枚纸片。
尚怀通一拧刀身,这样一柄厚刃竟然竹子一样扭出了弧度!
此时此地,“力量”的眷顾,仿佛挪换了角色。
这弧度崩然向刀柄迸发而去,而在另一端,女子的身体如被定住,僵硬着一动不动。
她的筋骨再强,又如何强过韧铁真钢所铸的巨刀,这股力量传到肩膀尽头,留下的一定是一个骨突肉崩的麻花!
而这本也就是尚怀通的目的。
然而危局之中,女子紧握刀柄的手指此时却根本张不开,她再次陷入到那“皆我”之境中,而这一次更加沉抑厚重,四周都是冰冷的黑暗,身体已完全不属于自己。
她眼睁睁看着那股力量绞上了手指,剧痛钻心般传来。在这一瞬间,女子真的产生了一丝后悔。
这是她握刀的手。
她并不后悔站上擂台,因为在她一次次做出决定时,她实际已把姐姐的仇恨摆在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之前——不亲身涉过这血腥腐烂的毒沼,她永远无法一身轻松地去追逐那心中的高山白云。
只是,最后这已知无望却仍然奋出的一刀,到底是不死不休的宣称,还是被愤怒支配的心绪?
裴液刚刚的怒吼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来不及看,此时更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只求一时的痛快,是否是对这些共同许下前程的好友的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