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没有说话。
当然不像。
尚怀通进退有度游刃有余,既不失风度又未伤七蛟威严,谈笑之间便于众目睽睽之下化解了这份突然的冒犯。
这样的人拿到神京、拿到修剑院,都不会损伤博望州的脸面。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少女看着湖面继续道,“我也有想起合适的话,却没敢说出来。因为一说话就代表我接手了这份境况,而我害怕我并没有掌握后面发展的能力,一个不好,丢的便是翠羽的脸面。”
“我只能看着郑栋受他欺辱。”
可这不是咎由自取吗?
少年静静地听着,这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
他其实并不知道郑栋对尚怀通那份恨意从何而来,也没弄清楚为什么李缥青理所当然地和郑栋站在了同一个阵营。
但少女此时的柔弱失落是如此地真切,几乎触手可及。
她已经学习了很久,努力成为一个可靠的主心骨。每个人都看得出翠羽剑门日薄西山,但她站在这轮夕阳下,却必须表现得无比坚定、毫不动摇,让人们相信,她真的能靠一双纤薄的肩膀把这**日重新扛起。
少女也一直在给自己埋入这样的信念,每日早晚的自语,有时已经近乎欺骗。
她真的已经坚定地相信自己可以重振翠羽。
但今日一次猝不及防的会面把**的现实摆在了她面前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七蛟洞就是远远强过翠羽剑门,而李缥青在尚怀通面前,稚嫩得可笑。
“我固然没有承担的能力,但更令我颓丧的是,我甚至没有去承担的勇气。”李缥青抱住了双膝,倒真像一只未出巢的翠鸟了。
“你才十七岁。”裴液努力温声,“离二十四还差七年呢。”
“翠羽剑门却不知还有几个七年。”李缥青依然看着台外的湖面,“这次来州城参比的花销,我们挪用了三处的银两才凑齐;今年新弟子的招收已经进行了大半,我们已再次降低了标准,却还是比去年少招了五个人……在每一个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翠羽剑门都在飞速地衰弱。”
是的,翠羽剑门是被渐渐地蚕食削弱的。没有一蹴而成的阴谋、也没有见不得人的诡计,所以也就没有一举反转的机会。
你要反败为胜,也就只能反过来一步步地去胜过它。
但想要跨出第一步,都是如此的困难。
一个近在咫尺的机会就是金秋武比,但少女诚然无法去抓住它,即便已经习得黄翡翠,五生六生之间也是一道绝难跨过的沟壑。
于翠羽而言,金秋武比与其说是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是又一道沉重的催命符。因为魁首几乎已在尚怀通囊中,而如果李缥青在四强刚好败于尚怀通之手,那后果更是灾难性的。
“裴液。”少女第一次直呼少年的名字,她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竟然是湿漉的,“我很少去想,但如果,再也没有胜利的机会”
她嗓子哑了一下,少年有些茫然皱眉的表情让她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她忽然放下膝盖,抬手揉了两把脸,声音微哑地轻笑了一下“抱歉,我太软弱了。”
裴液看着她,纷乱的念头涌入脑海。
他可以对少女做出某种承诺——“如果我说不,那尚怀通就拿不到这个魁首。”
他心中正有这个冲动,但对少年来说,承诺是一件必须慎之又慎的事情。他要为自己负责,为共生的黑螭负责,为他们共同背负的仇恨负责。
很多时候头脑一热,只会让事情滑入自己无法控制的轨道。
“武比打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办呢?”裴液看着眼眶微红的少女,低声问道。
翠羽剑门真的找不到哪怕一个微小的胜机吗?
少女沉默了一下,忽然露给他一个笑。
裴液怔了一下,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向台上。
观风台上,诸宾客已然坐好,前方,一个锦衣中年带着一队青衣走了上来——竟然正是鼎运商号的那位老板。
但裴液此时的心绪却不在张鼎运身上,他看着青衣们捧上来的盖着红绸的盒子,里面盛装的东西不言自明。
裴液目光黏在它上面,忽然屏住了呼吸。
李缥青,真的绝对胜不过尚怀通吗?
裴液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
她刚刚是因为挫败和压力而颓丧,并非是因为束手无策而崩溃。
登阶丹。
这枚丹对翠羽剑门的意义远超裴液所以为。
少女已经学会了黄翡翠,如果能够借这枚丹晋入六生,那么尚怀通立刻就会面对一个足称威胁的对手。
胜负尚未可知。
“嘘。”李缥青对着怔然看过来的少年一竖指,那种轻灵又出现在她身上,“唱丹开始啦。”
随着这句话落下,台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