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构造,不论来过多少回,都叫人目眩神迷,感叹此间造物者的出神入化的建造之技。苏念惜依旧如上次一般蒙着面,转过头很想看太子殿下会露出什么样惊叹的神情,却只看见那张素白面具下,那双墨黑的瞳孔,在鬼市迷彩的灯火下,静深如渊。来来往往的客人,两边珍奇异宝的摊贩,都与上回苏念惜来时并区别。甚至在走到半路时,又一次看到了被打扮成羊羔的孩子们,被陈管事领着,朝羊店走去。夏莲瞧见苏念惜的目光,轻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六娘子,这世道就是如此,靠你一人,救不了所有人。”良辰也抬头看她。苏念惜微微一笑,摇头,“我知,不过看一眼罢了。”转过身,对上裴洛意的那张干净到有些瘆人的面目,下意识往后一仰,略显嫌弃地说道:“郎君,离我远点儿。”“?”明明隔着面具,太子殿下眼中的不解明显透出。苏念惜还要说话。就听引路的老常笑道:“两位贵人,老身并非使者,只能送您几位到这啦!要是不识得路,去花店找卖花女买一朵风信子,请个引路的使者便可。”今日入鬼市,为避免苏念惜与裴洛意的身份暴露,南栀并未跟来。也并非不能乔装打扮,只是南栀那身材实在……太难遮掩。为着裴洛意的安全,便只好将她留下。眼下没了引路人,夏莲想着便问:“可否请常老告知春信楼如何去?”老常躬身一笑,“不敢。春信楼并非固有之处,子时到,会有一盏春灯挂在鬼市的某一处,届时,郎官便会在那儿见客。至于能不能见得着,全要看郎官的心情了。”说完,也不等夏莲再问,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夏莲站在路上犯了难,想了想,问苏念惜:“郡主,要不去买一个使者引路?”苏念惜想到之前南栀对她的几番提醒,摇了摇头,“鬼市的使者也并非就是好心,若是有心耍按照,防不胜防。”夏莲一听也是,“那现在……”苏念惜看了看身旁静默无声的太子殿下,忽而牵住他的手,笑道:“我有个好主意,走!”裴洛意看着她面纱后满是狡黠的眼,就知道这小姑娘又起了坏主意要折腾他。无奈被拉走。一路来到了鬼市的花街。一眼看到花街尽头那华丽得跟海底宫殿的瑶池时,青影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咱们这是到了话本子说的龙宫不成?乖乖,那上头的夜明珠,比我的拳头还大,我数数多少颗,一二……啊呀!”忽然捂住脑袋,愤怒扭头,“玄影!你又打我!”玄影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良辰嫌弃地撇撇嘴。苏念惜已拉着裴洛意走到了瑶池大门前,果不其然被正在迎来送往的贵福给拦住。“这位贵客,瑶池的规矩……”贵福话没说完,夏莲将一把金叶子放在他手里。贵福眼睛都直了。苏念惜笑眯眯,“贵福,今儿个我给你带了个贵客来,接不接?”贵福能在瑶池门前接待客人,那自然生了一双利眼,直接认出了这不是那日将南栀从春郎官手里带走的贵人?!脸上变了又变,不过眨眼就定了主意,那谄媚几乎瞬间堆了满脸。将金叶子一塞,殷勤地笑着凑过来,“哎呀,小的还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得贵人大娘子嘛!怎么,上回没玩尽兴,今儿又来啦?来来,小的给您带路,保准今晚让您玩得尽兴,宾至如归!”“哈哈。”苏念惜今儿个手里拿着的依旧是上回那柄折扇,闻言,用那折扇朝贵福点了点,“你还会几个好词儿。”言语里的高高在上,以及不可一世的轻浮尽显无余。贵福却乐得眯了眼,“谢贵人大娘子夸奖。小的这是近朱者赤,能伺候得起贵人大娘子,自个儿都觉得脚下高了一层嘛!贵人大娘子,您这边请。”顿了下,又笑着看向她身后,“只是按着规矩,您身边这几位伺候的……”玄影几个眼神一冷。苏念惜倒也不恼,轻笑:“怎么,还不给带人伺候?”今儿个自然是没有这规矩,只是贵福是个机灵的,上回郎官特意下了那奇怪的规矩,他直觉与这位贵人娘子有关,所以这次也不敢擅自拿主意,便还是按着先前的规矩来说。他为难地搓了搓手,“要不小的给您再去问问?请郎官通融通融?”苏念惜失笑,很是鄙夷,“我还需他来通融?罢了,不能带就不能带,你们几个在外候着吧。”夏莲皱眉,想到先前郡主所中的迷药,低声道:“郡主,万要当心。”“嗯。”苏念惜安抚地用扇子拍了拍她,牵着一直不曾出声的裴洛意进了楼内。而另一头。锣鼓喧天的鬼市戏楼里,贵福派来的人进来时,台上一身大红血衣的旦角正吊着嗓子唱道:“幽闺引颈等张郎,等来朔日复等望。等过端午等重阳,载五载不怕长。十年八年等着郎——”锣鼓掀高,本是**迭起,不想,那该掀开最悲怆一幕的戏腔却戛然而止!藻井的戏楼里,唯有配乐高亢。看客们目瞪口呆。就见那倾国倾城的花旦瞧着站在台边缘的人举着的洒金折扇,倏而一撩袖角,袅袅娜娜地朝台下走来,眼看是要离去。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看客顿时暴怒,其中一个跳起来就朝那花旦打去,“格老子的!老子花银子听戏,不是来受你耍弄!给老子回去,继续唱完!不然老子弄死……”“砰!”花旦大袖一甩,那暴怒的客人顿时飞了出去,一下撞翻了后面一起愤怒的其他几人!整个戏楼顿时鸦雀无声!那花旦看着倒下去的一片客人,掩口一笑。陡然吊嗓,脆声唱道。“纵等得满头青丝蒙白霜,也要等得郎君归会西厢。”那半截戏腔悠转扬长,绕梁不休。直到大红之影不见,一众看客还怔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