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也被吵的捂住了耳朵,一转头却发现云野微仰着下巴,目光专注的看着台上,他唇角微微翘着,双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是最舒展的姿势,月光给他镀了一层光似的,丁一揉了揉双眼,居然觉得瞬间在云野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于神性的东西。

好在下一刻云野便像右边也长了眼睛似的,对他道:“我比表演还要好看吗?”

“你确实很好看啊。”这样抬杠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丁一坐好,乖乖看表演。

“打铁花,是一种传统烟火,它起源于北宋,在明清之间最为发展最为鼎盛,现在则在豫晋地区流传下来,而且已经成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打铁花最开始只是古代工匠们用来祭祀的仪式,

。意在祈求老君爷、火神爷保佑工匠们一整年的平安,兴旺发财。”

比起上台时的局促,此时的女人声音缓缓流淌,独特的乡音带着好听的节奏,让人不知不觉听入了神。

最后排一道声音打破了这样的节奏。

“快开始啊,别磨磨唧唧的了,什么遗产不遗产的,咱们是过来看表演的,不是听你搁这上课的。”

“是啊,快开始吧,晚上回去还有事儿呢。”

女人张了张嘴,抓着话筒的两只手局促的张了张。

“爱看看,不看滚!免费的表演还当自己是大爷了啊?”

这声音一听就是刻意捏着嗓子说出来的,云野古怪的皱了皱眉,循声回头看去。

最角落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这是高飞扬吧?”葛涛压低声音问道。

不是他认不出来,实在是那人的身影被大到夸张的捧花给遮挡的严严实实。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女人赶忙出声安抚,“表演马上就开始。”

女人说着快速走下了台子。

争吵渐渐平息下来。

打铁花云野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没亲眼见过。

据他所知,这个古代的传统烟火在现代社会作为表演项目是有一段历史的,也经历过一段险些断代的时期。

现在依托着旅游业的发展,学习打铁花的工匠们也渐渐多了起来。

通常一场表演会有十数个工匠一起,不像眼前,女人走下台阶后,只上来了孤零零一个男人。

女人走到阴影处,弯腰捣鼓了一会儿,悠扬的轻音乐传了开来。

没有一句歌词,却说不出的悠扬。

“你这个歌不行啊,不带劲,我给点一首流行的。”

又是刚刚出声的男人,他被高飞扬骂了一顿,急于找回场子,说完就打开了手机,高举着将声音开到了最大。

手机里播放的是一首日文曲子,调子十分悦耳。

但台上的男人在这点上却十分执拗。

“这是我们老祖宗的传统手艺,歌儿也只能放咱老祖宗的歌,你要么坐下认真听,要么请立刻离开。”

男人一怔,收了手机,回呛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狗屁玩意儿。”

搅屎棍骂骂咧咧的走了,表演终于能够继续。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手中抓着类似于铁棍的东西,双臂用力将桶中的铁水高高扬起再狠狠击打出去。

刹那间夜亮如昼,像是无数的星子从头顶缓缓坠落,华丽又炫美。

男人的节奏把握的极好,梦幻一般的场景刚刚褪去,下一波又紧接而来。

所有人都仰着头,目眩神迷的欣赏着这穿越千年而来的浪漫。

一桶铁水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就打完了,众人惊艳的赞叹都还没能宣之于口。

男人额头上的汗珠闪着光,脸上的笑容质朴而真诚。

云野的余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笨拙的将巨大的捧花举在身前,将自己的脸当的严严实实的,缓缓朝着台子走了过去。

大约是视线受阻,跨上台子的时候,高飞扬一个踉跄,差点扑街,丁一的惊呼憋在嗓子眼,好在他很快调整过来,有惊无险的走上了台。

一步一步,趁着表演的间隙,高飞扬将捧花递给了男人。

男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们一直是义务表演,为的只是将这项传统技艺传承下去。

当年自私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放弃学业,继承自己的志向,还因此与唯一的儿子有了心结。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老两口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肯定。

男人眼里有了湿润的水光,但他看着嫩黄色娇艳的花,没敢伸手接,笑道:“谢谢,这花我收了,但我手重,怕碰坏了,能麻烦你交给我媳妇儿吗?”

高飞扬忍着泪意点了点头。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变故发生了。

搭了好几天,大约八米高的花棚,着火了。

浓烈的烟雾迅速吞没了整个背景板,快的惊人。

本就不是十分厚实的板子支点受损,顷刻间向着台子倒了下来。

丁一只觉得眼前一花,云野已经撑着椅背翻到了台子前面,他一身火红的旗袍,赤着足奔跑,圆润纤细的脚踝白的扎眼。

高飞扬伸手拉住了他爹,也顾不上掩藏身份了,拽着他爹的手就往外走。

谁知跑到半截,他爹居然挣脱开来。

高飞扬惊慌转身,发现他爹是去找被吓呆了,依旧站在台下的母亲。

这是不需要去思考的本能反应,一个男人保护所爱的人是最最本能的事。

高飞扬也是如此。

看到他爹动作的刹那,他惶然抬头,看到了即将坠落的被熊熊烈火包裹着的屋顶棚。

高飞扬毫不犹豫的飞身扑了上去,死死的将两个年迈的老人护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重物砸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热烈的火焰在后背焚烧,仿佛灵魂都被炙烤了一遍。

这样痛彻心扉的感受,高飞扬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

那一刻,无数的回忆涌进了脑海。

他想起来了,早在那天的学校里,他就曾经这样护住过班上的孩子们。

他早就死了。

临死前,他心里想的是,这辈子他没有愧对自己的职业,但他对不起自己的父母。

因为直到最后,他都没能将那板药送到父母的手里。

最初选择教师这个行业,并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体面。

他受够了父母坚持的路,这份没有多少人能够欣赏,也没有丰厚收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