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春正月。
孙权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来,放下了手中的笔,觉得浑身冷得象是掉入了冰窟窿似的,寒彻透骨,手指也被冻得有些不听使,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太阳穴处的血管紧一下慢一下的跳着,扯眼角不由自主的一阵阵抽搐。
“唉——”孙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已经麻木的双腿,费力的转了两下脖子,颈椎处发出喀喀的声音,仿佛是锈蚀的弩机,随时可能崩断。
“阿利啊,给我揉揉。”孙权呻吟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真难受。”
谷利快步走到他的身后,熟练的把手放在了孙权的肩上,轻轻的揉捏起来。孙权的肩膀又冷又硬,肌肉仿佛失去了弹姓。谷利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至尊,你又是一夜没睡,还是休息片刻吧,要不然会顶不住的。”
孙权的嘴角歪了歪,一声不吭,过了片刻,才叹息了一声:“我也想啊,可是我不能啊。”
谷利没有说话。作为孙权的随身近侍,他太清楚孙权肩上的担子了。曹艹八万大军就在江北,连营十数里,昨天已经逼近了居巢,大战一触即发。营中的气氛十分紧张,作为主帅,孙权的心理压力不言而喻。
“吕壹,江北可有消息传来?”孙权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嗓音有些干涩,带了些不安。
一直跪坐在一旁不作声的吕壹应声放下了笔,拱手答道:“回至尊,没有。”
孙权抬了一下眼皮,见吕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眼圈也有些发黑,但是眼神却还算精神,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忽然心中一动,抬手在谷利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阿利,取些酒食来,给伯道也带一份。”
谷利连忙去了,不大一会儿,身后跟着两个近侍,一人手中捧了一张食案,上面各摆着一壶酒,一釜羹,两碟肉脯,热腾腾的肉羹香气随即充满了大帐,给冰冷的大帐里增添了一分暖气。
吕壹看着眼前的食案,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连忙拜倒在地:“臣谢至尊赐食。”
“吃吧,无须客套,你也辛苦了一夜了。吃得暖暖的,去休息一阵子。”孙权摆摆手,也不多说,先喝了一口肉羹,一口热食下肚,浑身顿时舒服了许多,一阵难得的快意油然而生。他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抓起竹箸在案上顿了一下,夹起一块肉脯送进嘴里,又跟着喝了一口肉羹,没多大功夫,一釜羹,两碟肉脯就下了肚,浑身寒气消尽,暖洋洋的,惬意非常。他放下竹箸,接过谷利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嘴,然后又接过谷利斟好的酒呷了一口。
“畅快,哈哈哈,畅快。”孙权拍着肚子大笑道:“伯道,快吃啊,冷了就不香了。”
“喏。”吕壹抬起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孙权不动声色的看着吕壹,直到吕壹吃饱喝足,冻得发青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才亮了亮手中的酒杯笑道:“伯道,这酒卖得好不?”
吕壹连忙躬身回答:“回至尊,卖得好。”他笑了笑,又不卑不亢的说道:“臣这次跟着孙校尉沾了光,发了一笔小财,新酒供不应求,这才三个月吴县就卖了三千斗,仅上个月一个月就是一千三百斗。”
“那你可真是发了财了。”孙权宛尔一笑,又有些玩笑的说道:“这么说,你一年卖一万斗是不成问题了?”
“肯定不成问题。”吕壹淡淡的笑着,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紧张的神色,似乎和他说话的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孙权,而只是一个平常的好友,跟他合作的也不是一直被孙权提防的孙绍,而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孙权对吕壹的态度很满意,他就喜欢吕壹这一点,做生意归做生意,但是不该说的,他坚决不说,心底无私天地宽。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沉吟了片刻,又说道:“建邺的新酒卖得怎么样?”
吕壹犹豫了一下:“臣只是听说卖得也不错,但具体数目却不太清楚。”他似乎有些惋惜的笑了一声:“建邺的新酒全是孙夫人的,具体卖了多少,只有她才知道。”
“那奉先岂不是亏了?”孙权靠在谷利的大腿上,将酸麻的腿伸了开来,摆出一副唠家常的样子,脸上带着随和的笑容:“他一年少不得要损失至少百金。”
“孙校尉现在有钱,应该不会在乎这百金的。”吕壹凑趣的笑了一声。
“呵呵呵……”孙权瞟了吕壹一眼,手在大腿上来回抚了几下,又笑道:“新酒卖得好,你如果想增加份额,可得提前跟他说才行,要不然,可就没你的份了。”
“多谢至尊提醒,臣打算等孙校尉一到营里来,就先下手为强。”吕壹一本正经的说道。孙权被他的严肃逗笑了,笑了一阵,摇了摇头,又有些好气的说道:“这个竖子,钱赚了不少,人也懒了。让他到营里来做近卫,他居然还没有到职。阿利,他可说什么时候来?”
谷利摇了摇头:“臣不知,是否要问一下周将军?”
孙权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去把他叫来。”
谷利到门口吩咐了一声,时间不长,帐下督周循大步走了进来,中气十足的拱手施礼:“偏将军臣循,拜见至尊。”
看着唇红齿白、精神抖擞的周循,孙权暗自赞了一声,这小子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看着就精神,值了一夜的班居然一点倦意也没有。他让谷利取了一张席来,看着周循恭敬的坐好,这才问道:“奉先可到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