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曾府沉浸在主母逝世的巨大悲痛中,门口搭着草庐,门檐柱上挂着对白灯笼。
作为有着京官的门庭,这些日子来了不少搭情帛金的官员士绅,连远在京师的军机大臣肃顺都托人今日送来了花圈挽联。
灵堂东边一间厢房里,在傍晚时候却有了争吵。
“大哥?大哥你说句话呀,大哥!”一身麻制斩衰服的曾家老九曾国荃坐在大厅案桌侧椅上,看着自家的老哥。
“你让我说什么?”同样衰衣麻服的曾国藩却拿着封信有些不客气,他看着自己的九弟,这个性情急躁的莽汉,总是不清楚关键所在。
“朝廷既然有信先来透露让大哥办团练,大哥不早做些准备,还要干什么?”
“糊涂!”曾国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始了说教道:“孝悌人之根本,连人之根本都守不住,守孝期间就去做别的事,做出再大的功业也难弥补此间过失。”
“这是在家里,又没外人,大哥何必拿出这些话哄我,骗骗外人也就算了,大哥不愿出来做事,恐怕是和咱死去的妈没多大关系,而是见长毛的势头是要建国,大哥为清廷组办团练唯恐惹上关系麻烦吧!”
曾国荃有些司空见惯,并不理会前面老哥一番说教话,问证着自己老哥。
“你,你,唉!”曾国藩看着自己弟弟的一副无赖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他道:“难不成在你眼里你大哥我——曾国藩就是个驱利避祸之徒?”
“道德文章,多半是假的,是做给别人看的,万事都可拿这做文章,这是以前大哥教我的,要我凡事多看多揣摩,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曾国荃的不以为意,让他的老哥曾国藩有些难堪,他脸上阴晴了一会儿,最终坐下,给自己的莽撞弟弟说起了实话。
“现在朝廷存亡,尚属未知,我果真兴起团练,手握有了一方兵权,到时纵然剿灭长毛,也必因汉人的缘故而落猜忌,搞不好就是兔死狗烹,一个满门问罪的结果,不能不多看形势,即慎又慎重啊!”
“大哥怕什么,只要兵权在手,你办团练,有我们兄弟几个,有我、国华、国葆等几个替你张目,势力弄大起来,都做了这一片的官,这一片子咱们兄弟说了算,有咱们这曾氏一门这根深蒂固了,他朝廷敢怎么着?逼急了,说不得做皇帝也未可知嘞!”
曾国荃一副当仁不让、先声夺人的急切姿态道,言语里还有几分得意洋洋。
“好啊,你老九可算把实话说出来了,你们几个不想着科举仕途的正途做官,倒想着从我办团练里弄官做,正是好算计,没出息!”
曾国藩抬头斜眺鄙视了一眼,恨铁不成钢的看说自己这个说话不成器又不成调的弟弟。
“大哥有出息,官至三品侍郎,不也是个京城闲官编书的,可见这科考正途也不过如此,倒是这带兵打仗,朝廷倒说不定要给几个实官做做!”
曾国荃不以为意,也不以为然,就事论事的反驳说着。
曾国藩遇上这种视道德文章如狗屁的弟弟,他是说不过他弟弟的,只好透露了一句实情:
“现在长沙危如垒卵,一旦长毛打下,说不得湖南就要为其所有,咱们这一大家子生计田亩俱在这儿,连同祖先坟茔,这都是带不走的,都要在长毛鼻息之下。
办团练这事你现在不要大肆宣传,提也别提,小心到时候给咱们湘潭曾门惹下麻烦。”
“那要是长毛打不下长沙呢?”
“那就说明长毛只是一股流寇,连长沙这样的草草守戎,一班草台文吏将军都打不赢,咱们办团练倒也是正事!”
说到这儿,曾国藩摸了一把他历史上标志性的下巴处极漂亮的大胡子,眼光从一老儒温润中射出一丝厉光来。
看得出他是有了计较的。
“得了,有你这话就成,我倒怕你真迂腐起来,不做这事儿了!”
曾国荃听了他哥哥这话,站起身来,原来他哥哥心里早有腹稿定计,他倒显得现在有些火急火燎了。
“既然肃顺大人给我来信,我少不得看他知遇之恩面上为大清做些事儿,但做事也讲究形势方法,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庸夫,只有见事有可为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的处事之道。”
看着大哥自己面前又吊书袋,曾国荃有些无语。
“这我知道,这些日子我替你回了这些上门求你办团练的一帮朋友就是,大哥没必要再给我吊书袋子,你是了解你兄弟我的!”
曾国荃一听自己大哥之乎为止之类的,头都有些大,忙说话打住。
“那你知道怎么说么?”曾国藩唯恐这个弟弟倒是不会拒绝人,莽撞的像刚才说做皇帝般说什么怕改朝换代的话,闯出大祸。
谁知曾国荃一脸正色道:“这有何难,孝悌乃人之根本嘛!”
好个粗中有细的弟弟,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
…………
永兴的县衙门口的“永興縣署”四字匾额右下角缺了一块,缺口承不规则状,上面还有洞有眼,看样子是乱战中铳炮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