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鹿呦心头微动,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回荡着月蕴溪对她说过的类似的话。
“我想了很久,想通了,是啊,我弹琴又不是为了那个糟老头子。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好多年没弹了,手还是这幅样子。
然后蕴溪就又跟我说,奶奶,有些事,靠想是肯定不行的,得靠试才行。”
话音随脚步顿住,老太太手握住门把手,没急着推开,侧头抬脸看她,问道:“你呢,要不要也试一试?”
大门被推开,墙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淡白的光投落下来,点亮鹿呦面前这一方夜色,她动了动唇,停了片刻才出声:“那就,试一试吧。”
钟老太太唇边漾开笑意说:“回头我就通知她们,让小云好好教你。”
鹿呦笑着道谢。
“不客气。”钟老太太舒了口气,“这下,蕴溪该放心了。”
车从车库开出来,掉了个头,轮胎碾过细小的石子,细微的声响交织着聒噪的蝉鸣与远处夜市的喧哗,老太太的话说得那样轻,几乎都快被这些零零碎碎的动静给覆盖住。
偏偏鹿呦这双耳朵敏感,捕捉得分明。
她望着钟老太太,恍然想起昨晚月蕴溪喃喃呓语的一声“钟老”。
直到坐进车里,驶离了种满香樟树的那条路,鹿呦都还是晃神的状态。
她手撑在狭窄的窗沿支着头,目光落到车窗外,泼墨的夜色如梦里那般浓稠,留白的那一轮月亮,在寂静里追了一路。
一个荒谬的念头以不可阻挡之势,在脑中疯长。
ˉ
陈菲菲手机接收到鹿呦发来的短信时,她刚将头发吹得半干,吹风机一关,便听清从外面传进淋浴间的琴音。
《wonderfulu》的旋律。
就在今天的回程路上,她分享了一只耳机给云竹,这首歌结束后,她习惯性地又倒回去听了一遍。
那会儿云竹好笑地问她:“怎么又听一遍?”
她回说:“我喜欢的歌都会循环播放至少两遍的。”
云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陪着她听了两遍。
拉开门出去
轻的一声。
像不悦的笑,又像生闷气的哼。
“今天去给钟老调律,感觉怎么样?”她换了话题。
果然前一晚不是她听错,月蕴溪说的是钟老。
鹿呦回道:“挺好的。”
安静里,依稀能听见那端的烧水声,像热气与空气拉扯摩擦的声响。
直到“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月蕴溪打破沉默的氛围说:“钟奶奶的左小拇指也受了伤……”
她说得那么委婉,语气压得那样轻柔小心。
小心地维护她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
鹿呦心一揪,蜷起指节,忽然没办法再维持沉默:“她问我,要不要试一试再弹钢琴,试的话,就让钟老师教我新指法。”
月蕴溪呼吸变重了些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无论是自己复盘,还是跟陈菲菲讨论,鹿呦始终怀揣着一丝“清醒”,认为那些所谓的好,都是源于邻家姐姐对妹妹的照顾而已。
而现在,那一丝“清醒”,彻底散了。
她生病,月蕴溪就照顾她到半夜;
她心情不好,月蕴溪就带她去玩乐;
明明自己那么怕,还会拍开“丧尸”的手保护她;
一起出来旅游,月蕴溪会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介绍她给钟疏云调律,请求钟老开导她,将钟疏云教弹琴的机会递到她面前。每一步都在领着她拾起幼时被砸碎的梦想。
再迟钝的人,走到这一步,也该看清了月蕴溪的用心。
如果不是喜欢,何须做到这地步。
鹿呦眼睫颤了颤,那些她以为早已沉到底的情绪又翻涌而起,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灌满心脏,又缓慢褪下。
褪到空落落,残留的潮湿里,浸透了难过。
她怎么能这么好。
她又有什么值得她对她这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