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厘岛的第二天,他们去浮潜。
是殷刃早就预约好的套餐,时间并不短,因为还要包括去那边的路程。
在路上走一段,外加上还要在船上另外再走一段。
时间大概是从上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钟,但是还可以包括一顿船上的午餐。
但是根据那个导游说,这是全巴厘岛最好的浮潜地点,有着最清澈的海水。
殷刃就是这样被他说动了。
殷刃和楼谏都会游泳。
不过只会最基础的蛙泳,是小时候上的兴趣班。
不过他们两个在这方面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天赋,于是就只能说感谢殷心兰没有硬要将他们培养成为游泳运动员。
不然现在他们两个恐怕只能是两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也拿不了画笔了。
在去登船的车上的时候,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对澳洲来的情侣。
他们已经在这里玩了整整三天了,并且还打算在明天去另外一家靠近内陆的酒店,预备去爬一座活火山看日出。
“不过,这里海边的日出也很好看!”
其中的男生留着胡子,但是很热情地和他们说。
“如果你们没看过的话,建议你们一定要去看看!”
“在这个岛任何其他的地方都看不到像是这样美丽的日出——”
“好吧。”殷刃说。
“我会考虑的。”
“……如果我们能起得来的话。”
他们到了一个小码头,然后转而上了一艘长帆船。
一艘船上面大概有着五六个乘客,外加上开船的船长,还有一个安全员。
此时时间也已经接近正午,海水近乎呈现出一种宝石一样的很淡很淡的蓝色。
并且也像是真正的宝石一样,折射散发出不同的色泽。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的话,恐怕谁也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会真的存在这样子的美丽海水。
殷刃坐在船上,趁着还没开船的时候,将手放到了海水里面,轻轻地拨弄着。
有白色的海鸥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咕咕嘎嘎地叫着。
有的落在船头上面,小小的眼睛四处寻觅着,似乎是想要找到什么东西吃。
有的飞得远了,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白点,是天空上面,没有被画家涂抹开的颜料点。
殷刃似乎有些出神。
“你在想什么?”
楼谏抓起挂在胸前的相机,从相机被框住的黑色框框里面看着海天连接的那一线。
似乎有一些颜色相近到无法分辨。
究竟是哪一个的颜色会更浅一点呢?
“我刚刚在想……”
殷刃仰头冲他笑了笑,有海水喷溅到了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面都闪着水光。
看起来倒是有点像是刚哭过。
“究竟是要用什么样子的颜
料,才能描绘出这样子美丽的画面呢?”
“大自然是多么厉害的艺术家啊,和它相比,似乎我们的所有画作,都像是在东施效颦。”
他说着说着,不由得就有些落寞。
他今年画的那一幅长长的画卷,被他命名为“春”。
在那一幅画里面,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技巧,就是为了营造出一副春意盎然的长卷,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悦。
就像是看见了一整个春天。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就算是画得再多么惟妙惟肖,却也比不过人们打开窗户,无意之间从外面探入进窗户里面的一只淡黄色的嫩芽。
那才是真正的春天。
而不是,而不是他现在所想要画的……
和那真正的春天相比,他的画作又是多么地拙劣呢?
“怎么又在胡思乱想这些了。”
楼谏放下相机,在他的脸上掐了下。
“并不是的,阿刃。”
他坐到了殷刃的身边,轻轻搂住了他的身子。
两人一起靠坐在船舷上面,任由白色的海浪喷溅起来,而后在他们的身上落下,皮肤能够感受到海风的吹拂,还有水珠落下的冰凉温度。
“自然的画作就算是再美妙,再鬼斧神工。”
“但是大道无情,只有我们人类才是有感情的。”
“是这样吗?”殷刃抬头,看向他哥。
“对啊。”楼谏肯定地回答他。
“就像是齐白石老先生的虾一样,按照你的说法,就算是人类画得再像,但是却也还是比不上一只真正的虾生动。”
“——可是就算是这样子,那么我们的创作便是毫无意义的吗?”
殷刃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些懂了,但是又有点不是很明白的样子。
“所以不是的,阿刃。不是这样子的。”
楼谏轻轻地笑了。
明明殷刃甚至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却似乎已经彻底看透了他心里面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因为这也是他曾经走过的错路,他曾经有过的迷茫。
于是自然也就知道,在“自己”的心中,那个真正的答案。
“相似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们创作那幅画的时候,在其中蕴含着的情感,想要通过这样一张单薄的二维的平面,尽我们所能,将我们的情绪,我们的想法来传递给观看者……”
“就像是摄影一样。”
楼谏摇晃了一下手里面的相机。
“就算是摄影这样看起来似乎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却仍然会在其中蕴藏着很多个人的情绪。”
“就像是摄影的角度,重点,又或者是后期的色调……”
“通过这些手段,能够让同一个地点拍出来的照片,传递给人完全不同的情绪,表达出完全不一样的含义。”
“就连摄影都是这样,更何况画家的个人主观能动性更强的绘画呢?”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殷刃说。
他的眼睛也渐渐亮起来。
“所以我画的画,只是因为我想要画——我想要把我的情绪传递出来,给所有人都看见。”
“就像是我那幅名为春的绘画一样,我只是想要告诉他们,我曾经在某一年的某个地方,遇见了一个这样美好的春天。”
“对了。”楼谏勾了勾唇。
“所以你只管画就好。”
“我明白了!”
殷刃刚才看见美丽的画面,觉得心里面郁郁不乐,就像是塞了一块石头。
如今听了他哥一番话,困扰自己的问题便豁然开朗。
现在再看景色,不由地觉得更加令人心旷神怡。
“哥你真好。”
他甜滋滋地说,脸上都要笑出酒窝来了。
“要不然怎么是你哥呢?”
眼看快要下水了,楼谏从手上取下皮筋来,帮他把长发给绑了起来。
其实说实话,现在的殷刃经过楼谏多年的培养和教导,在画画技法的方面已经完全不逊色于楼谏了。
但是在审美和关于一些概念的理解上面,却还是比不上他哥。
在之前的时候,殷刃曾经和他哥聊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看。”
楼谏在聊起来的时候并没有避讳什么东西。
反而很豁达。
“也许死了一次,还是有点好处的。”
“灵感是从痛苦之中诞生的。”
就像是楼谏现在被拍卖得最贵的那幅画。
是他的一幅自画像,穿着黑色斗篷的死神手持镰刀,想到带走那躺在病床上面的画家的灵魂。
但是画家却掀开了他斗篷的一角,在画布上面为死神作画。
……向死而生者,便无所畏惧。
一只白色的海鸥在此时似乎是飞累了,就落在他们的身边,鬼鬼祟祟地想要从盘子里面偷一小块面包。
被船长不留情面地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