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李大牛加重自己话语中的份量,将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族长抬了出来:“我记得逃荒时候,族长爷爷说过咱们可以尾随在壮汉身后,慢慢跟随,求得庇佑,但也得想着守望相助。互帮互助的,才能走远。”

大伯母闻言一怔,视线缓缓看向开口的李大牛,“你……你……逃荒的时候,你才五岁?还……还记得?”

李大牛郑重回:“爷爷说族长爷爷说得对,这些人情大道理能救命的,让我反复背诵记住。哪怕万一出点事,不甚走丢了,我能想着这些道理硬撑着一口气,活着。”

这话无声间透着些哀泣,听得在场众人颇为不是滋味。他们这些人都是坚持一口气,坚持有人性,坚持守望相助,才硬生生挺着到达了滨州,才看到了活的希望。眼下一个国公……

何桃花缓缓吁出一口气,给了决断:“我家不回祖籍。大牛他爷,还有族长都说得对,有来有往守望相助才是正经道理。”

“倘若真有国公爷。这国公爷主动给的,咱们大大方方应了。咱们不能去打秋风去舔着老脸求。说句残酷的话,万一国公家眷在逃荒路上出点事,对方迁怒咱们怎么办?没道理咱们现在只想好的,不想这些坏事。”

闻言,李嘉兴一个激灵,面色都刷白了两分:“这……这些……”

“婶娘说得对。咱们现在落户了,都是村民了,都没李家屯李家这个族了。”大伯母直接瞪了眼还想着回乡当族长的丈夫,沉声道:“我们家也不回。”

说罢她又叮嘱祖孙两必须喝好粥,也不停留了,拉着自家丈夫就往家走。

一路上边走边说逃难时所见所闻。

李嘉兴叹口气:“行了,都听你的。咱们家也不回祖籍。说来分户后,咱们三儿子,每人都五亩地。若是回家,咱们才十二亩地,也不够分。这里田地也还行,多伺候两年,也能沃肥成良田。”

“你不想当族长了?”絮絮叨叨的大伯母一愣。

“我是想着,若是国公爷来寻亲,到时候跟枣儿沟那对待进士老爷做法一样,我把族长的位置让给国公爷,让国公爷也记得咱们家一份好。”李嘉兴说着声音低了些,有些落寞但又带着希冀:“这也算人情了吧?不求国公爷施舍些金银财宝,把咱们宗祠修一下,然后弄个族学。”

“俺爹一直想着族学,想着咱们跟枣儿沟一样有人大出息,能够有个族学。教教算盘以后当账房先生也好。本来跟三叔他们几家也说好了,大家一起凑个份子。”

“可怜黄河发狠,咱们年景越来越不好,家家户户也凑不齐这个钱了。”

听得这声哀叹,大伯母对自家公公还是颇为敬佩的。只不过族学这事不能在想了。

“你小声点。忘记了?皇爷是厌恶宗族的,当初接收咱们时也要求要拆户,成丁的都要分家,免得咱们抱团。”

李嘉兴闻言哆嗦一声,反手捂了捂嘴巴,表示自己有数了。

当年有人不愿意,甚至还血溅三尺!

看着瞬间面色灰白的丈夫,大伯母倒是宽慰起来:“你也别想其他。要我说读书也有好的。你看看大牛,这不愧是秀才公的外孙。多少年过去了,老一辈口口相传道理还记得住。”

“再看看你,你还有刀工,雕刻的那些鸟也好的很。”

“所以咱们接下来多攒点钱,把孙子们也都送学堂学两年。在县里的族人,好的,像三婶娘这样的,咱们咬着牙帮扶一把,但其他人你也强势些,现在谁都是大周朝的村民,没有族长的说法了,别给自己招惹祸端。”

“你总不能去了地府见了公公,说族学办不到还连累自家儿孙也没书读吧?”

迎着这声质问,李嘉兴想想自己抱憾而终的爹,点头若小鸡啄米。

这边有了决断,另一边面对锅里做好的白米粥,炖好的猪肉。

何桃花红了眼,颤颤巍巍道:“咱……咱们要……那话怎么说来的。”

“少食多顿,免得忽然沾了荤腥反倒是肠胃不适拉稀。”李大牛嗅着入鼻的香气,喑哑着声开口回答。

“对,就……就这个理。”何桃花边说,手都有些颤抖舀了一勺水,小心翼翼的注入泛着稻香的粥锅内。

这顿没有掺杂粗粮的粥,眼下这个时节,能够让他们吃两天。

且这么多实实在在白花花的米粒,再添两勺水,米汤也一样是香的。

李大牛含笑应下,只不过眼角余光飞快扫了扫盐罐。

果不其然,本来就见底的盐罐,也多了一层金黄的颗粒。哪怕是最最最便宜的粗盐,却……却也是十文钱一斤的。

他暗暗又在自己的欠账本上加上:

大伯家米十斤,肉二两,盐二两。

以后等他出息了,都要百倍千倍的还!

等加了水的白米粥再一次煮沸,李大牛小心翼翼捧着碗,望着浓稠的白粥,小口小口慢慢的喝着。

都舍不得吃太快。

可这粥太香甜太顺滑了,不像那些米糠,一点都不卡嗓子。

何桃花瞧着李大牛捧着粥碗,仿若捧着山珍海味一般,吃得那个香甜,没忍住眼睛发酸。她抬手按了按眼,目光看了看灶台的铁锅。

这还是在老家带过来的。

若是卖了,也能换不少钱,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做饭用陶罐就可以了。

不……

不对,还是得用铁锅。

眼下不用交税,过好一点,不求生病,不求亏空了身体才是要紧事。

琢磨着,何桃花也小心翼翼喝完粥,还用白开水冲了一遍碗。将汤都喝下肚腹后,她开了口:“大牛,咱……你大伯他们说的也没错,咱们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以后都早睡也晚半个时辰起来。去山里砍柴火带着些干粮去,也少砍一些。”

“要不然跟你爷一样,耗了精力亏了身体,请大夫看病花销更多。”

“以后咱们每隔三天……不,隔两天就吃一个鸡蛋。”

李大牛看着何桃花郑重哀求的双眸,自然毫不犹豫开口应下:“咱们眼下还能打猎。冬天捕鱼我也学过。”

“奶奶您放心,我们都好好养身体。”

非但开口说着,李大牛还迫不及待的将行动落实到实践上。毕竟自家奶奶难得有活的奔头。于是他接下来的日子是简单又实在,依旧每日做饭砍柴下田,学着如何学着如何伺候猪,偶尔设个陷阱套猎物。

忙得都懒得应对某些上门的族人。

当然族人们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护国公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也就渐渐熄了心思,自顾琢磨返回原籍还是寻亲了。

时间就在一日日忙碌中悄然而逝,秋去春来。

新的一年,新的国号,新的年号称明荣。

明荣一年三月,草场莺飞,万物复苏。

李大牛将今日卖野菜得来的十个铜板放入衣箱,看了眼整整齐齐摆放的两锭子,再看看罐子里开始冒尖的铜板,没忍住小声跟何桃花道,话语带着松快:“奶奶,咱们再攒两天,又能攒起一两银子了。”

三叔、祖父看病时欠下的钱,他们终于缓过来些,能够归还大半了。

何桃花垂首看了眼衣服下方,那迸出来的一抹亮色,没忍住抬手抹了抹眼泪,“日子的确好过起来了。”

去城里赶集都不用交一分钱市税。今年不用交粮税。

有了余粮,能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