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只有春知处 风歌且行 3884 字 8个月前

“你可知当年裴寒松犯的是什么罪?”

见她情绪抗拒,王惠的语气也冷下来,“你当真以为是贪污吗?”

“当年泠州一带闹了雪灾,太子亲自前来赈灾救助,裴寒松从旁辅佐,后来却在返程的时候遭遇不测,太子罹难,皇帝震怒,下令彻查。这才牵扯出了裴寒松贪污的事。据说是他为了不让掌握贪污证据的太子回京,才设计害了太子。”她话锋一转,又道:“你可明白了?当初裴家陷入万难之地,只有你爹不怕死地挨了鞭子,抽得满身鲜血淋漓也要娶你娘,若非如此,你娘也难逃一个死字!”

王惠声音越来越大,神色凌厉,更像是指责,“冲着这份恩情,你就应该竭尽全力去救你爹!”

纪云蘅沉默了很久,似乎这些话得让她思考很长时间,房中持续寂静着。

就在王惠等得要不耐烦时,纪云蘅才缓慢地抬眸,与王惠对视。

这次并没有被她的疾声厉色给吓到,反倒是将情绪平静下来。

“熙平三十四年,腊月十一,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王惠愣了一下,在脑中搜寻,全然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

她就迟钝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纪云蘅就已经得到答案。

“是我娘死的那天。”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桌上的画纸,语气像平常一样慢慢地,“从那天起,我纪云蘅就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了。”

“你们永远也不知道,我娘死前的模样,对我说了什么,被关在这个小院的几年里是如何生活,如何痛苦。”纪云蘅说:

“就像我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多么相爱,后来又为何离心。想着或许小狗发疯的时候,或许是真的想获得关注而已。

她将许君赫抱得更紧,不论他怎么叫喊都不松手,甚至笑哈哈道:“学学,你这嗓门真是越来越响了,叫得我耳朵发鸣。”

许君赫挣扎不脱,极其恼怒,与她闹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己实在累了,这才喘着气放弃挣扎。

账可以慢慢算,累着自己就不好了。

纪云蘅玩了一天,到了夜深时也困了,吩咐六菊将画给收起来送去库房。

她不想留下那些东西,虽说那些曾是母亲被爱的证明,但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隔日一早,六菊就在门口轻唤,一声一声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大姑娘,柳姑娘来寻你了。”六菊说。

纪云蘅在六菊的帮助下梳洗,换上鹅黄色的白绒坎肩和雪色金织褶裙,踩着棉靴出门,就看见柳今言坐在院中的树下,显然等候多时。

柳今言今日打扮得很素雅,没戴任何首饰,发髻简简单单用木簪子绾住,穿着淡蓝色的衣衫。

转过头来,她脸上竟还戴着半张面具,遮了眼睛鼻子,只露了唇。

“这是怎么了?”纪云蘅惊讶地问道。

柳今言大叹一口气,起身来到纪云蘅身边,往她肩膀上歪,“别提了,昨日去抱月斋惹的事被嬷嬷发现了,将我好一顿骂呢。”

“那你今日还敢出来呀?”她的身量比柳今言要矮上些许,柳今言歪上来时让两个人的姿势都颇为滑稽。

纪云蘅却支撑得很认真,甚至踮起脚尖来撑着她。

“今日无妨,嬷嬷外出了,要明日才回来呢,我就出来找你玩了。”柳今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又道:“只是要一直戴着这个玩意儿才行,若是让人看见了去告状,我怕是又要挨训。”

“哎呀不说这些扫兴的了。”柳今言摆了两下手,问道:“你今日要去哪?”

纪云蘅:“带六菊去认亲。”

六菊今日把过年准备的新衣裳都穿上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蛋也清理得干干净净,满脸都是期盼之色。

路上六菊攥着手,看起来颇为紧张,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都忘记我娘长什么模样了。”

“大姑娘,真谢谢你愿意带我去认亲。”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去寻亲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机会。”

纪云蘅看出了她满怀期盼,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你娘的模样了吗?”

六菊点了点头,“先前被拐的路上我吃了太多苦头,一哭就被人往死里打,一说要回家就不给饭吃,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在苦日子里翻滚着,我就慢慢忘记了爹娘,也不记得我究竟来自哪里。”

终究还是被拐的时候年岁不大,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忘记也是尝试。

长久在苦海中挣扎时,人们最先忘记的不是苦痛,反而是曾经的幸福。

纪云蘅不再多问,看向身边的柳今言。

她昨夜似乎没睡好,上了马车之后就靠着纪云蘅的肩膀睡去了,再颠簸也没将她惊醒。

有时候她的脑袋从纪云蘅肩膀滑落时,还会被纪云蘅小心翼翼地扶正。

半个时辰的路程,到了楚晴的豆花店门口时,正是店里生意红火的时候。

楚晴一个人都要忙不过来,瞧见了纪云蘅便招呼了两句,让她自己找地方坐。

楚晴是个性子温婉的女子,就好像是长在春风里的柳树一样,垂下的枝条柔软细嫩,却又相当坚韧。

她找了自己的女儿很多年,辗转多地,不惧艰险,至今仍不肯放弃。

她身上有一种洋溢着母爱的柔和,刚落座的时候她就端来了三碗豆花,笑着对三人说:“孩子们,先吃点豆花,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再来跟你们说话。”

六菊看了楚晴好几眼,压不住激动的心情,踌躇着不敢说话。

纪云蘅带着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自己挽起袖子前去帮工,六菊见状也坐不住,勤快地在店里转来转去。

柳今言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擅长做这些活,就一边吃着豆花一边四处打量。这里人多,她也不能轻易取下面具,引来几人的怪异目光。

好在豆花店只忙了一阵,没多久客人渐少,店内空荡起来。

纪云蘅洗干净了手,找到楚晴,向她说了六菊的身世和经历。

楚晴心头大震,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听了这话之后面色猛然一变,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匆忙往身上擦拭着水,慌张问:“那孩子呢?”

“在前堂,就是方才帮忙干活的那个。”纪云蘅应了一声。

紧接着就见楚晴方寸大乱,顾不上任何仪态飞快往前院跑去,嘴上喃喃地念叨着:“钰儿,钰儿……”

人还没走到前院,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纪云蘅小跑着紧跟在她身后,见她这模样又道:“晴姨你先不要着急,或许她并不是,我只是听说了她的身世之后才想着带来给你看看。”

楚晴已然听不进这些话,一脚踏进前院里,就看见六菊正在擦桌子。

她擦得很卖力,整个身子都弯下去,臃肿的棉衣与细瘦的胳膊形成对比。

但六菊做活利索又迅速,很快就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水也拧干,抹布扔进了水桶里。

楚晴放慢脚步走到她的边上,拉住了她的手,忍着哭腔慢声道:“孩子,让我看看你。”

六菊一转头,一听这句话,也哭了出来。

她擦着眼泪说:“您好好看看我,我六岁被拐,到现在已经记不清娘的样子了,您来认认我吧。”

楚晴双眼含泪,仔细将六菊的眉眼鼻子看着,一点一点用视线描摹,最后将她用力抱进怀里,泪如雨下,“孩子啊,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