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进冰冷的湖水里,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陈妙心里充满了绝望。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状态吧?
既然有灵魂存在,她是不是还能活过来?
许是这种强烈的情绪影响了她,陈妙只觉眼前又是一花,下一刻,周围就换了一个环境。
陈妙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套熟悉又陌生的公寓里。
看着公寓里的布置,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江钦在清大附近买的那套房子,她曾经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实际上,相比江钦这个房屋主人,她对这套房子更熟悉。因为她在这套房子里待的时间更长,她扫过这里的每一处角落,数次在这套房子里等一个人从白天到晚上,又从夜晚到天明。
况且她记性也非常好。
所以,即便这里的家具换了,她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她为什么会回来这里?
她根本不想回这里,这不是她的家。
陈妙眉头紧皱。
正疑惑时,忽然听到了一阵争吵声,里面的两道声音,她都挺熟悉。
那是……
陈妙转头,果然便看见了一对熟悉的年轻男女走了出来。男俊女美,只看外表,走在一起,的确很是相配。
正是江钦和陈玥。
而且他们出身相当,算是门当户对,出事前,陈妙已经听到了两家在筹备婚礼的消息。
据说,请帖都已经送出去了。
然而此时,这对即将结婚的情侣却没有半点浓情蜜意,反而脸色很差,正激烈的争吵着。
陈妙和陈玥其实并未见过几次,两人交集不算多,毕竟她是陈玥的‘替身’,那些人当然不愿意她这个赝品出现在正主面前。
陈玥对她不熟悉,但陈妙听过不少有关陈玥的事。
一来成为替身之后,她的生活中不见陈玥,却处处都是陈玥的影子。一来,陈玥还是她的学姐。
即便没有那些人的干涉,陈妙其实也听过不少关于陈玥的传说。
毕竟陈玥是个很优秀的学生。
在陈妙得到的信息,以及有限的几次见面里,陈玥一直都是优雅有礼、阳光明媚的形象。
她虽然家世好,但不像是江钦这些人,面对其他人时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居高临下,反而很温和礼貌。
加之她性格开朗,脾气稳定,所以一直很受欢迎,人缘很好。
与她相处过的人,很少有不喜欢她的。
陈妙也不例外。
哪怕被当成了陈玥的替身,但讲道理,这一切都是其他人瞒着陈玥进行的,与她没多大关系,所以陈妙并不因此迁怒这位学姐。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还把陈玥视为学习的榜样。
当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比陈玥差。除开家世出身,她认为她们是同等的存在,终有一天,她也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可惜,她追逐梦想的路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折断了。
思及此,那股痛恨又冒了出来。
此刻,陈玥脸上铁青难看,与陈妙记忆里截
然不同。她看向江钦的目光里,也没有爱意,只有愤怒和难以置信。
“江钦,你怎么做得出那种事?”陈玥咬着牙,因为愤怒,整个人绷得极紧,“还是以我的名义,你他妈真是混蛋!”
她甚至骂了脏话。
“找替身?哈,你可真牛。”陈玥冷笑一声,眼眶却有点红,“你以为你是谁啊,因为有钱,所以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别他妈以我的名义,别他妈说是因为你爱我,这不是爱。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那可真让人恶心。”
陈妙只看见陈玥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像是要哭了,但眼泪并未掉下来,又生生忍了回去,浑身上下再看不到一点优雅从容,带着尖锐和颓然。
“我现在觉得自己很脏,你懂吗?”陈玥握紧双拳,深吸口气,仰着头一字一顿的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了,婚礼取消,我们分手。”
“与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会想起这是建立在一个无辜女孩的痛苦之上得来的东西,你难道不觉得罪恶吗?”
江钦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还带着乌黑,像是许久没有休息好,带着憔悴和狼狈。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能说:“我……喜欢你。”
“你他妈别说这两个字了!”陈玥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很恶心,你明白吗?”
“你怎么有脸说的出口啊?”
“这根本不是喜欢,别喜欢我了,求你了行吗?”她用力擦了擦眼睛,似有些崩溃,“陈妙死了,死了啊!”
这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声音近乎尖利,刺耳至极。
江钦像是被那个‘死’字击中了,脸色更加难看,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晃了晃。
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站在那里,像是一尊苍白的雕塑。
“就因为你喜欢我,你们喜欢我,她被害死了。”陈玥脸色惨白,哑声道,“如果这就是爱情,那我不要,也要不起。”
她闭了闭眼,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几秒后,才重新睁开,目光和声音都恢复了冷静。
“就这样吧,我们结束了,这个婚不用结了。”陈玥道,“以后也不要见面了。”
不等江钦回应,她忽然笑了一声,眼里却无笑意,只有讽刺:“放心,无论是你,还是盛淮和南瑾,我都不会再见。”
“……对不起。”
许久,江钦才说出了二个字。声音沙哑粗粝,像是被什么东西磨过了,刺耳难听。
“这二个字,你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对陈妙说。”陈玥笑了一声,“况且,我也没资格得到这二个字。”
就是她,也应该对那个无辜被牵连的女孩说一声对不起。
可即便是这声轻飘飘毫无力量的对不起,陈妙也听不到了,因为她已经死了啊。其实陈玥早就听说过陈妙,不是来自江钦等人,而是来自同学,来自老师。
在他们的嘴里,这个学妹是个很
优秀的学生。
勤奋刻苦又聪明漂亮,她本该前途无量,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就因为她,被牵连进了这些恶心的‘爱情’里,甚至为此失去了生命。
陈玥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爱’。
在她的心里,江钦这些混蛋是罪人,她又何尝不是?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抹去那些伤害的,就能让她变得无辜。
她不无辜。
江钦他们瞒着她又如何?
她不是自诩聪明吗?如果她再细心一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份美好的爱情之下的丑恶?
……不,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她的自大,是她的野心让她故意忽视了这一切的不对劲。
“你也不用再以此去针对其他人了,你们都不用斗了。”陈玥唇角笑意更深,眼神却极冷,带着一股厌恨,“我不会谈恋爱,也不会结婚了,你们可以放心了。所以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别再去祸害无辜的人。”
最后一句话,带着浓郁的讽刺。
正如她刚才所说,这其实根本不是爱。
爱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它不应该沾染丑陋和污秽,不应该被污染。
扔下这句话后,陈玥再也没看江钦一眼,转身大步朝门口走。至始至终,她都未曾回头看一眼。
走到门口时,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江钦,你是怎么有脸让我也住进这套房子的?你以为重新装修,换了家具,就可以粉饰一切,抹去她留下的所有痕迹了吗?”
“我会叫人来收拾我的东西。”
“江钦,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身后,江钦脸色更白了几分,也不知是因为分手难过,还是其他什么,总之罕见的狼狈。
陈玥说完,也没等江钦的反应,抬步,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这套房子。她走得很快,像是身后不是一套装修精致豪华的房子,而是阴冷恐怖的地狱,让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嘭——
房门被关上了。
屋子里恢复了窒息般的冷寂。
直到陈玥离去,江钦也没说出一句挽留的话。除了那句‘对不起’,他甚至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待到陈玥离开后,他像是忽然失去了力量,靠在墙上,许久,慢慢滑了下去。
陈妙目睹了全场。
说实话,看到陈玥的反应,她心里其实没多少意外,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知道的那个陈玥学姐本来就是一个骄傲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会选择离开,是很正常的事。
除了脸,其实在某种方面,她们的确挺相似的。
如果她是陈玥,她也不会选择接受一个会找替身的男人,即便那人打着爱她的名义去寻的替身。
但与其说是爱她,不如说是爱自己。
毕竟找替身,满足的是他自己。
老实说,之前听说陈玥接受了江钦的追求,陈妙就觉得挺奇怪了——
以前就不喜欢的人,后来会喜欢吗?
如果那人有了改变,变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那或许会。
可江钦没有改变。
他还是两年前的模样,唯一的改变,就是老了两岁。所以按照陈玥的性格脾性来说,她根本不可能与曾经拒绝过的同样的人在一起。
偏偏事实与其相反,陈玥甚至要和江钦结婚了。
如今,反倒才是拨乱反正。
见陈玥离开,陈妙下意识想跟着她一起走——她也挺不想待在这套记载了她不少不开心的公寓里。她在这里受了不少委屈,怎么可能喜欢呢?
她没有受虐倾向。
结果陈妙刚走到门口,就被弹回来了。
她又试了几次,发现结果一样,她无法走出这套房子。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她禁锢在了这里,就像是曾经经历过的无数次一样。
——她不喜欢江钦,但那股力量偏要她‘喜欢’;她不想做那些对自己没有用的事,那股力量就会逼着她去做,违背她自己本身的意愿,告诉她,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做一个提线木偶,走完她既定的人生。
无论是面对江钦,还是盛淮和南瑾,都是如此。
陈妙脸色阴了下来。
那一刻,她像陈玥一样,忍不住骂了脏话。
然而无论她怎么骂,她都离不开这房子——不对,准确的说,是无法远离江钦超过十米。
这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在控制她?
这是陈妙曾思索过无数次的问题,但直到她死去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正确的答案。
无奈,陈妙只能不甘不愿的留了下来。
幸而她现在死了,她不用再做多余的事,比如去哄江钦,去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给他打扫房间。
总之,就是做一个什么都要干,又没有一分钱工资,还得受气挨骂的保姆。
屋子里很安静。
除了江钦的呼吸声,便没了任何声音,安静得有些吓人,也很无聊。
经历过一系列的变化,陈妙已经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死了又彻底死干净的现实。没有实体,她什么也做不了,也没人能看到她,所以陈妙很无聊。
她瞥了一眼抱膝蹲着的江钦。
因为江钦把头埋在了手臂里,所以陈妙看不到他的表情,若不是还有呼吸声,她甚至都要以为江钦也死了。
毕竟这大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安分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陈妙都快睡着了,那蹲在墙边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陈妙转头看去,惊讶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像是要哭了似的。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白,看上去有些吓人。
陈妙看了他一眼,就不感兴趣的收回了视线。然正在这时,却听见江钦忽然唤了一声:“陈妙。”
陈妙身体一震,忙又看回去,以为江钦能看到她。结果却见江钦的目光是虚
无的,根本没有落在她身上。
所以他看不到她。
那他叫她的名字干什么?
有病。
陈妙其实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江钦曾经救过她,无论他抱着什么心理,反正事实是帮她打跑了那些小混混,她该感谢他,还他的人情。
但她为江钦当牛做马了两年,早还完了。论起来,还是江钦欠她。毕竟当年那些小混混也不是多穷凶极恶的人,充其量就是恐吓她,占点小便宜,把她身上的钱抢了,没那个胆量做更多违法犯罪的事。
所以她早不欠他了。
而在两年的压迫里,江钦在她眼里已经变得面目可憎,成了她讨厌的人。偏偏又要被逼着伺候他,自然就更讨厌了。
“陈妙。”
没有得到回应,江钦又叫了一声。
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声音越来越哑。
陈妙快被他烦死了,直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也不知叫了多久,手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响亮的手机铃声终于让这混蛋闭嘴了。
此时外面太阳早就下山了,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开灯,所有只有外面的月光和灯光照进来,显得有些昏暗。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像是催魂一样。
江钦终于动了。
他像是忽然从梦里醒了过来,没再张嘴唤陈妙,拿出了手机。
直到铃声又响了一会儿,他才按了接听。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手机里传来了一道中年女声,有点熟悉,陈妙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是江钦妈妈的声音。
因为江钦没把手机放在耳边,而是按了接听,所以江母的声音挺清晰。
“江钦,你在干什么?”
江母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疲惫,“陈玥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你们分手了,要取消婚礼。你怎么说?”
“……是真的。”江钦顿了顿才回,“我们分手了。婚礼取消吧。”
听到这话,江母那边好一会儿没有开口,电话里只有模糊的呼吸声。许久,她才说:“我知道了。”
说完,她沉默了片刻,问:“是因为陈妙吗?”
听到江母提到陈妙,江钦僵硬的身体颤了颤,没有回答。又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默。
“江钦,你应该去向她道歉。”江母声音很沉。
江钦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他扯了扯唇角,像是一抹笑,又带着一股阴郁,说:“她已经死了。”
所以就算他去了,她也听不到他的道歉,更不会回应他了。
江母冷声道:“你道不道歉,与她是死是活没有关系,这是你应该去承认的错误。无论陈妙听不听得到,会不会回应,你都应该去。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