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在苏轼离开后一人在书房坐了良久。
他忍不住想,若真有一日苏辙站在他对立面,他该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
如今他年纪大了,对上王安石就已让他够吃力,若再来一个苏辙,只怕他是毫无招架之力。
一旁的随从也不解道:“……大人,小的知道您向来惜才,可苏大人却是太过聪明,也太过缜密了些,您不愿打压他,不如将他远调。”
“这样苏大人也能一展才能,您也能够放心些。”
旁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些日子自家大人为了苏辙是愁眉不展,夜不能寐。
欧阳修想也不想就摇摇头:“万万不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就看天意吧。”
等着元宵节一过。
苏轼就要带着王弗离开汴京了。
到了别离这一日,苏家上下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便是苏轼强撑笑容,可这笑意也并未到眼底。
程氏拉着王弗的手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你这孩子,从前是个懂事的,自嫁给六郎之后,倒还任性起来。”
“如今你月份还小,我劝你在汴京多住些日子,等着胎位稳了再走也不迟,可你却不听我的。”
“你啊,路上一定要小心些。”
“便是迈哥儿闹腾,也不能抱他,将他丢给乳娘照顾,记得了吗?”
王弗郑重应是。
苏辙原准备对苏轼叮嘱几句的,谁知这次两人却是反了过来,换成苏轼对他郑重交代起来:“……八郎,我知道你聪明稳重,心思缜密,可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汴京与地方上不一样,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一定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逞强。”
“若遇上什么事儿,你可以写信与我商量……”
说到这儿,他也觉得这话有点好笑,忙道:“也可以与爹娘商量的。”
苏辙强忍着笑道:“好,六哥,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若有机会,我也会去凤翔府看你们的。”
纵然众人再依依不舍,却也有分别的时候。
随着苏轼一行的马车再也看不见,苏辙等人这才回去。
他扶着程氏的手,劝道:“您别担心,六哥这性子多在地方上历练一一也是好事。”
“至于我,也得多努力才是,等着过几年我在朝中说得上话,就能想办法将六哥调回汴京了。”
即便程氏知道儿子这话是诓自己的,可心情还是好了些。
人活着,得有盼头才是。
等到初春时。
苏辙就收到了王安石的回信。
王安石在信中郑重道谢,与他说便是自己从前在
朝中也有几个交好之人,可去岁年前也只收到了他一个人的年礼,感叹了几句人走茶凉。
王安石更是在信中说自己一切都好,请他不必担心。
最后,王安石则问起他可有查出当初行刺一事的真凶来。
苏辙看到这封信,是良久没有说话。
他要怎么说呢?
说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当初官家盛怒,的确是无人敢怠慢此案,可后来随着官家询问的次数少了,这案子似成了无头案。
但苏辙并没放弃。
不仅他暗中命人调查此事,他也知道王巩对这件事也颇为上心。
说起来王巩虽擅长交际,却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子,若真是如此,张方平又怎会将女儿嫁给他?
这一日休沐时,两人又约在杏花楼用饭。
正是春光烂漫时,但苏辙也好,还是王巩也罢,谁都没心思去欣赏春景。
甚至两人碰面之后,连寒暄都没有,王巩就开口道:“我怀疑王安石遇刺一案与巨鹿郡公有关。相公已回老家,当初盛极一时的赵允熙仿佛在汴京消失了一般,濮安懿王等人的目的已经达到。”
“想象也是,汴京乃天子脚下,寻常人想要谋害朝廷命官,仔细去查,不见得查不出真相来。”
“若这件事真是濮安懿王在背后捣鬼,那就说得通了。”
许多人觉得巨鹿郡公被立为太子是迟早之事,就算真查出真相,卖个人情给濮安懿王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王巩没有接话。
一时间,包厢中陷入了沉默。
从前他们只觉得巨鹿郡公平庸些,君王平庸,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像官家,总比那等平庸且喜欢拿主意的君王要好得多。
但如今看来,巨鹿郡公不过是为了投官家所好,伪装至此。
好一会,苏辙才道:“如今看来,若巨鹿郡公被立为储君,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王巩却嗅出不对劲来:“子由,你要做什么?”
“我劝你莫要螳臂当车,且抛开巨鹿郡公不说,官家与濮安懿王感情很好,若非如此,濮安懿王也不会这般胆大……”
苏辙笑了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算再胆大,却也是惜命的,不会做这等傻事。”
别说一个他,就算十个他合起来,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苏辙却是没想到官家对他倒是很喜欢。
自当初得官家传召后,官家隔三岔五就会召他进宫。
有的时候是官家得了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