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往下压去,将他的掌风推向棺木中的人。
二人眼花缭乱地过了数招,一时难见分晓。最后宋回涯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僧人则抓住她的剑鞘,场面僵持下来。
宋回涯斜眼睨去,嘲弄道:“大师,不留在庙里好好普度你佛的众生,也来沾谢仲初的晦气?他许了什么好处?这场法事,值多少香火?”
老僧轻念一句“阿弥陀佛”,低着头道:“当年谢老门主要杀你,老衲为你寻药,不曾收过你的好处。如今宋施主要对着具尸体报不解之仇,老衲前来阻拦,亦不曾收过他的好处。老衲只想讨个理由。”
宋回涯闻言眸光闪烁,思索片刻未得结果,但面色缓和不少,手上力道也轻了稍许,说道:“大师既然说了是不解之仇,那还需要什么理由?何况,又不是我杀了他,我只想看看,这棺材里躺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老僧摇头道:“宋施主,你字字斥诉谢老门主为人虚伪,两面三刀,他之过错,老衲今日不言。大梁国弱势微,世风渐堕,你行过万里,自有见闻,老衲亦不多说。若真要论其功过,不说大拯横流,一平灾祸,起码华阳城的百姓,确是受谢家照拂,才在这命比纸薄的乱世,得以丰食安居,免受欺凌。
“谢老门主如今身死灯灭,无论棺木中所躺是为何人,落土之后,皆为亡者。还望宋施主能看在城外十几万百姓的面上,留谢家一个门面。”
宋回涯了然笑道:“你也怀疑这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谢仲初?可你不敢看!这名字或许从此真的死了,但你们不还是要帮谢家守着他的灯吗?怎么能叫人死灯灭?”
老僧不回答,只又轻轻摇了摇头。
宋回涯大感荒唐地狂笑两声,点头道:“是啊,他很重要,谋得权柄在手,是个站在山巅,拂袖一挥便能庇得万千百姓的大人物,后世子孙数代都能在他的荫蔽下吹嘘他的大功业,所以不幸被他这圣人踩在脚底的蝼蚁就不重要了。可是怎么?大梁多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里,劳如牛马,驮着血汗送到他们手上,才叫他们能分出一点恩泽,洒给华阳城的百姓。只谢仲初救过那些人算得上一条命,其余的人都只配做那蝼蚁了?”
宋回涯冷声道:“你总不能杀了蝼蚁,还叫蝼蚁不能怨恨。恰巧,我就是天地间不起眼的蝼蚁之一!”
她抬脚往棺木踢去,老僧运劲,腾出一手抓住棺身。宋回涯趁势一掌拍下,二人的内劲震得不远处那木桌上的香炉跟着摇摇欲晃。
廊外东风忽起,众人衣袍猎猎,伴着杂乱的脚步,与渐高的诵吟,随高悬着的白灯剧烈飘荡。
长香上未灭的火光燃起如尘雾的白烟,老僧闷哼一声,紧抿的唇间溢出一口鲜血。
宋回涯说:“得罪了!”
到底是年事已高,老僧与她比拼片刻,难以支撑,手臂肌肉不住颤动,手背上的青筋跟着狰狞外凸,那棺木还是一寸寸往外推去。
他抬眼看向宋回涯,发黄的眼白中爬出条条血丝。宋回涯寸步不让,只听得一声巨响,木
板在二人手中四裂纷飞。了?我若屑得说谎,愿与谢仲初这等宵小同伍,早也是个万人称颂的豪侠了吧?”
谢氏家主心乱如潮,听这几句更是怒不可遏,松开老僧的袖袍,准备开口呵斥,与她一争是非,脖颈上发凉,宋回涯的剑已架在他的肩上,紧贴着他的皮肤。
宋回涯说:“无名涯我敢去,华阳城我敢来。我宋回涯一辈子无愧‘敢作敢当’四个字。你问问他们,是信我会为一个死人说谎,还是信你谢家有鬼。”
宋回涯在江湖中声名狼藉,其中一半确实是她命途多舛,经历千回百转,大起大落间杀过不少成名侠客,有太多可传道之处。另外一半则是谢仲初等人的栽赃构陷,说她杀人如麻,残酷无情,泯灭良知。
多年积累的恶名到了今日,塑造出一个年少轻狂,天赋卓绝,飞扬跋扈的冷血剑客。
是啊!这般傲慢的宋回涯,怎会屑得说谎?
江湖中有诸多关于她的谣传,她连解释都懒得多说一句,只管自行其是。
无名涯上数百人的围杀追剿,她亦敢一人一剑,猖狂来去。
宋回涯若真要寻仇谢仲初,生前就能来杀,何需等他死后,再捏这样一个蹩脚的谎话。
众人议论纷纭,多方人马吵成一团,比街市还要热闹。
“那尸体究竟是谁?谢仲初现下又在何处?”
“放肆!听得宋回涯两句挑唆你们就信了?谢门主病重时我亲眼见过,那么多英雄难道都是作假?”
“若那真是谢仲初的尸体,善定大师岂会闭口不言?”
“谢仲初这等小人,嘴里果然听不得一句真话,却没想到,连死都是假的!”
“谢老贼,有本事躲着做什么?看你家中老小怕成这样,还不赶紧滚出来!”
谢氏家主冷静下来,两指缓缓推开宋回涯的剑身,无视耳边诸人的聒噪,低沉叫了一句:“宋回涯。”
宋回涯皱眉,心头无端生出些不安跟躁动。眸光朝后方瞥去,尚未看出端倪,谢氏家主倏然矮身,就地滚了出去。
宋回涯轻蔑暗笑。想他谢仲初叱咤风云十数载,生个儿子,还是个惯使下三滥招数的人。到底家风如此。
她刚要举步,忽听那老僧暴喝一句:“躲!”
说罢长臂舞动,仓促下不及留力,拍去两掌,将两侧弟子都击飞出去。
周遭争吵声太过,那密集的人声中,隐隐带着几道凌厉的破风之音。
宋回涯听得不真切,人已跟着老僧的警告往上腾跃而起。
电光火石间,低着头颅跪在地上啼哭的一众谢氏家眷跟着动了起来。数人喉间发出一声鬼哭似的尖吼,五指成爪,扯着什么东西,退去各道梁柱之后,将宋回涯团团围了起来。
一位躲在屋子里侧的老仆反应不及,身边桌椅替他挡下了老僧的掌风,刚要跟着喝令起身,手臂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利刃切断,当场血液飙溅,残肢横飞,痛苦叫了出来,躺在地上打滚。
什么东西?!
正混在人群中听得聚精会神的梁洗见此变故,悍然出刀,无畏冲向前厅。
老僧方受内伤,贸然动用内力,又加一重伤势。未咽下口中热血,含糊地出声示警:“施主止步!宋回涯——上面!”
梁洗眼珠转动,在明光下捕捉到一抹闪现的微茫,一刀狠狠劈下。
那机关的力道竟是超乎常人,刀身撞上银丝,只往下劈落一寸。
梁洗惊疑一声,手腕转过刀身,两手发力,以刀背再次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