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兆宜(十)

裴烬也笑:“美人都喜欢这样强人所难么?”

温寒烟没理他,她不再留力,飞身一踩被轰塌了一般的红木桌,借力向北迎上一步,随即腰身一拧,朝着西南东南疾退两步。

郁将原本佯攻温寒烟身前,实则绕后直取她后心。

此刻却见她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恰到好处地侧身飞退,反手便斩来一道剑光。

轰——

郁将咬牙被逼退几步,脸上浮现起怨毒之色。

这剑修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分明只有合道境修为,剑意却极其霸道,灵力浩瀚仿佛用之不竭。

正面对上,他竟然只有闪躲的余地。

温寒烟一剑斩出,并未头脑发热追击而下,而是谨慎飞退数步,轻盈落于房梁之上。

她脑海飞速旋转着。

鬼面罗刹速度极快,但裴烬给的方位总是先人一步。

他语气笃定,老神在在,显然对这种看似鬼魅、毫无章法的攻势早已聊熟于心。

邪修的路数总是相似的,或许鬼面罗刹的招式,对于她而言陌生,对于裴烬而言却并非如此。

但无论如何,既然是能够预判的,那么她与对方之间修为带来的差距,便有机会弥补。

温寒烟撩起眼皮。

翩跹墨发拂过她脸侧血痕,一张素□□致的脸上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流露出几分玉石雕琢之后惊心动魄的美感。

趁着鬼面罗刹心神大乱,她此刻总算有片刻能够喘息,将繁杂冗余的思绪一寸寸梳理。

方才鬼面罗刹踩过的每一个方位串联起来,仿佛一幅水墨画般在眼前铺陈开来。

温寒烟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光点绵延成线,在她识海之中飞掠而过。

艮东北,乾西北。

“艮东北,乾西北。”

几乎是同时,温寒烟毫不犹豫足尖一点,踩实了这两个方位。

鬼面罗刹步法中蕴着一种玄妙的规律。

但并非无可解。

温寒烟调用起浑身灵力凝于足下,【踏云登仙步】在灵台之中无声运转。

裴烬黑眸微微一眯,看出她已短短瞬息间有所顿悟,没有再开口提醒方位。

还真是颗明珠,只可惜被潇湘剑宗找了去。

就这么弄脏了。

[叮!白月光身陷鏖战,请立即出手与她并肩作战,然后在危难关头将她揽在怀中,慢动作三百六十度转圈圈,四目相对,用低沉磁性的气泡音对她说:“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绝对!”]

[叮!任务已发布,请勿消极怠工,请立即积极地响应号召,行动起来!]

[叮!]

[叮!]

[……]

[嘘。]裴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下颌微抬,示意一片剑光间愈发游刃有余的温寒烟。

[你看看她,像是需要我帮忙的样子么?]

绿江虐文系统小心翼翼从裴烬识海里探出小脑袋,正好看见温寒烟暴力一剑削平了一大片黑雾、鬼面罗刹满脸惊恐仓皇逃窜的画面。

[……]它怀疑人生地短暂陷入了沉默。

这和剧本里写的不一样啊!!

……

剑风阵阵,剑光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几乎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

余冷安身上受了不少轻伤,向来讲究的鬓发落下几缕碎发,金钗她嫌碍事,早已随手拔了扔在一边。

她拎着长剑冷冷看着叶承运:“昆吾刀是凶煞之物,当年裴烬被封印在寂烬渊,逐天盟集九州之力都无法将这把凶刀彻底毁去。”

“兆宜府身为四大世家之中仅剩的两脉,理应做好镇守之责。你却在做什么?炼刀祭刀,你莫非是想借昆吾刀的力量复兴兆宜府千年前的荣光?”

叶承运并未显出多少狼狈,不过衣衫稍微凌乱几分。

他并未否认,只是沉冷道:“我是兆宜府家主,却眼见着兆宜府日渐没落,反倒让潇湘剑宗扶摇直上。”

叶承运攥紧剑柄,声调高起来,“我想带领兆宜府重回世家第一的位置,至少与潇湘剑宗平分秋色,而非仰人鼻息看人眼色,这何错之有?”

“潇湘剑宗水涨船高,是因为英杰辈出,前有云澜剑尊,后有寒烟仙子,而兆宜府却青黄不接。你若想要兆宜府重回巅峰,那便同我一起沉心修炼,广纳英才。”

余冷安眼尾猩红,剑指叶承运,“可你呢?你已多久没有闭关修炼过?整日对凝阳和煜儿不闻不问,自己却反过来走旁门左道。”

“你不惜手段如此残忍地杀人性命,如今竟然还把主意打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

叶承运淡淡望着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夫人,妇人之仁是永远无法成事的。”

“妇人之仁?伦理纲常,在你口中竟然只是是妇人之仁?”

余冷安惨笑两声,“我明白了,叶承运。当年你执意娶我,也不过是因为无意间撞见我卫氏唯一继承人的身份,看中了我所拥有的一切。”

“你答应替我隐瞒保守身世的秘密,不过是担忧旁人知晓了我的身份,与你争抢。”

余冷安眼底爬上蛛网般的血丝,她心底一寒,“我母亲虽缠绵病榻多年,可她有修为护体,身体并未差到会丢了性命。与你相识订婚不久,她却突然离世,也是你做的?”

叶承运眼睫微沉,平静道:“只有你孑然一身,才会愿意早日与我成婚。”

“你真令人恶心。”余冷安指尖发颤。

她用力攥紧了玉笛,“我定要杀了你,告慰我母亲……”

叶承运脸上闪过一抹痛色,终于从一种冷酷到麻木的状态中挣脱出一分情绪。

“夫人,我只是太过在意你,太过害怕失去你。”

“别再叫我夫人!”

回应他的是一道裹挟着滔天杀意的灵风,余冷安旋身而上直逼叶承运面门。

“惺惺作态,今日你要杀我,却还有脸说在意我,脸皮简直厚得令人大开眼界。”

“若不杀你,你定要离开我了。”

叶承运不闪不避迎上这一击,叹口气。

“你死后,依旧是我唯一的夫人。待我享誉九州,我也绝不会另娶她人。”

“修仙界至高的位置,永远是只属于我们二人的。”

余冷安听得直反胃,她心口杀意沸腾,出招凌厉,一时间折腾得房中天崩地裂般一片狼藉。

叶承运似乎还念及旧情,只一味闪躲并不出手。

余冷安皱眉,余光瞥见温寒烟剑锋几乎逼上鬼面罗刹颈侧,心底一喜。

叶承运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眉峰狠狠一拧。

郁将不能死。

若没了浮屠塔的秘法,他根本无法炼刀。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决不允许失败。

叶承运眸光一厉,拂袖甩出一道灵压,将余冷安甩出数尺,飞身朝着鬼面罗刹赶去。

余冷安闷咳一声,方才叶承运出手并未留情,她胸口血气翻涌,泛着一阵细密的隐痛。

她却顾不得这些,一撑身后墙面追上去,抬手举起玉笛,悠扬笛声自她唇畔流淌而出。

浅蓝色灵光莹莹荡漾开来,似柔软的藤蔓般缠绕上叶承运的身体,将他困在原地。

“寒烟仙子,当心!”

叶承运还未靠近,温寒烟便已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威压。

如今她与鬼面罗刹交手占尽上风,正是乘胜追击之时。

温寒烟狠狠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从那种被威压震慑得难以动弹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流云剑风勾动气流,瞬息间直扫鬼面罗刹脖颈。

叶承运脸色一沉,浑身灵压急速暴涨。

“住手!”

束缚在他身上的浅蓝色灵光被一阵浩瀚的灵风向外推挤撕扯,余冷安几乎支撑不住,唇角逸出一抹血痕。

她却丝毫不退,任凭血迹顺着下颌滑落,再次一抬手:“你走不掉。”

叶承运沉默,俊逸脸上显出一抹狠色。

下一瞬,一道剑光破空袭来。

余冷安瞳孔微微放大,一阵剧痛片刻后才姗姗来迟,自胸口处蔓延开来。

她浑身脱了力,控制不住地松开手。

浅蓝色灵光化作万千光点散去,叶承运一震袖摆收剑,神情复杂。

“夫人,这是你逼我的。”

玉笛缓缓自余冷安掌心坠落,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纠缠不休的黑雾猛然膨胀开来,将浅蓝色的笛灵完全湮没。

喀嚓——

清脆的碎裂声清晰可闻,玉笛碎裂,丁零当啷坠落在地。

余冷安登时呕出一大口血,力竭踉跄两步,支撑不住地倒在一边,向来妆容精致的脸上血色全无。

音修的乐器就像剑修的本命剑,如今玉笛尽碎,她受了反噬,方才又被叶承运一剑刺入左胸,如今就连站立都困难。

温寒烟心头一凛,当机立断收剑飞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方才所处的地方被一团浓雾吞噬。

雾气散去之时,不止陈设装潢,就连地板都被啃噬殆尽。

郁将脸色冷郁,浓雾失去了桎梏,重新飘回他身侧,于他周身沉浮。

他方才在温寒烟手下吃了不少亏,如今憋了一肚子火,二话不说便要杀她。

“慢着。”叶承运缓步走到他身边,拦住他动作。

郁将不悦道:“怎么了?”

“她是温寒烟。”

叶承运的视线落在她掌心的流云剑上,“温寒烟的本命剑是云澜剑尊亲手铸成,其中天材地宝无数,最难得的便是千年一枚的云灵。”

他目光微转,看向一旁人事不省的叶凝阳。

“拿到那把剑,云灵对凝阳有用。”

顿了顿,叶承运道,“它能够助她在祭刀过程中神魂清醒、性命无忧,这样一来,成功是十拿九稳了。”

郁将怔了一下,才夸张地抚掌大笑:“还是你考虑周全。”

他又看向温寒烟,意味不明笑了下,“这可麻烦了,那把剑她不离手。毒雾可不会认人识物,我只能小心些,一点一点慢慢来。”

“她可没法死得那么痛快了。”

余冷安跌落在一旁,唇上的红不知是口脂还是血迹。

她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张口却又吐出一大口血,只得虚弱倒在一旁喘息。

如今情势急转而下,温寒烟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惊惶绝望。

她看也没看鬼面罗刹,只定定看着叶承运。

温寒烟道:“人与妖兽最大的区别,便是人懂得禁欲,妖兽却只知纵欲,无视常情修养,肆意妄为。”

叶承运微微扯了下唇角:“寒烟仙子,有些事情何必看得那么复杂?”

他缓声道,“人与妖兽最大的区别不是别的,恰恰是妖兽无需衣衫蔽体,而人需要,且多擅于点缀装饰。”

温寒烟轻笑一下:“歪理邪说倒是不少,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比魔头还巧舌如簧、颠倒是非之人。”

“魔头。”叶承运慢条斯理重复一遍,忽地扬起唇角,“你是说裴烬?”

“或许他也并非什么巧舌如簧之人,不过是……”

他脸上浮现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说到这里却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道,“算了,多说无益。”

“寒烟仙子,我原本并未想害你性命,只怪你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不合适的地方。”

叶承运开口间,鬼面罗刹已缓步朝着温寒烟走过来。

“寒烟仙子如此清丽,风姿绰约,化作一滩血肉岂不可惜。不如将你撕碎,将每一分美丽都保管收藏,岂不更好?”

郁将唇角扯起阴邪黏腻的笑意,“该从何处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