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兆宜(八)

叶含煜抿唇不语,三两步走到空青身侧,“你说的是什么味道?”

“是不是一股灼烧的焦臭味?”

空青皱眉:“你怎么知道?”

叶含煜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这味道,他早些时候便在叶凝阳身上闻见过。

季青林已在房中查探一圈,却并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闻言他也听出些内情来,眸光一沉:“空青,你说清楚些。”

“我不知道。”空青道,“只是……如果真的像叶少主所说这样,那叶小姐身上的味道,便同先前袭击我之人一模一样。”

“你是说凝阳想要杀你?她就是搅得东洛州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

余冷安拍案而起,怒道,“一派胡言!不过是一面之词,再说,不过是气味而已,这算得上什么证据?”

季青林与空青在落云峰上相识数百年,对他的性子自然了解。

空青性情单纯直接,有时甚至毫不知变通。

不仅蠢,还从不会说谎。

他心底一冷,顺着这个方向深想过去,愈发觉得胆寒。

“昨夜在兆宜府内出手之人擅用刀。兆宜府以叶氏剑法闻名,据我所知,整个兆宜府之中只有令爱擅用刀法。”

“笑话,我兆宜府千金的名声,哪里是旁人可以肆意抹黑的?”

余冷安朱唇扯起一抹冷笑。

“既无证据,便是毫无根据的揣测,凝阳消受不起。”

季青林眉间门微皱:“在下不过提及叶小姐擅用刀法,并无其他深意。叶夫人,您反应何必如此激烈呢?”

原本他不过随口一提,余冷安态度强硬,他心下反倒疑窦更深。

余冷安冷冷道:“你的确并未明说,可字里行间门皆是猜忌怀疑,以为我听不出么?”

“夫人,莫动怒。”叶承运叹口气。

他抬手轻抚余冷安肩头,转头对季青林道,“凝阳的确自小习刀,可说来惭愧,她如今也不过合道境修为,断不可能在兆宜府内造成那样的损失。”

余冷安鼻腔里又逸出一声冷笑:“出现在兆宜府的刀客,便一定要是我兆宜府中人么?”

“修为这一点,的确解释不通。”

季青林视线不偏不倚盯着余冷安,“只是,您先前亲口说了,兆宜府并不是那么好进的地方。若想要突破兆宜府的防御而不惊动一位前辈,这绝非易事。”

他心下疑惑丛生,但心底丝丝缕缕的线索如今拼凑起来,全都指向叶凝阳。

他要的只是找到东洛州作乱之人,拿到璃琼玉替宛晴续命,这人身份是什么与他无干。

就算那人是兆宜府千金,那也该是兆宜府的家事。

季青林唇角抿了抿,“况且——”

纪宛晴自始至终站在后面当花瓶,闻言愕然抬眸,伸手要去扯季青林的袖摆。

“师兄……”

但她动作不够快,季青林已面不改色开口。

“在进入兆宜府之前,我与宛晴便已用罗盘查探到真凶气息。”

“那人当时便在兆宜府。”

纪宛晴唇角微抽,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扶额重新后退半步,继续做花瓶不再开口。

“你说什么?”余冷安神情一变,精致姣好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慌乱,“昨夜遇袭之前,那人便在兆宜府中?”

“没错,叶夫人。”

季青林道,“我与宛晴一路追寻那人气息,在整个东洛州绕了一大圈,最后却察觉那人进了兆宜府,而且出入仿若无人之境。”

“或许是巧合,但这些细节与叶小姐的确不谋而合。”

余冷安一阵气血上涌,天旋地转间门几乎站不稳身体。

“如今凝阳失踪,生死未卜。”她怒极反笑,“我绝不会相信她是作乱东洛州之人,她从小被我养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季公子,你是兆宜府的客人,对凝阳毫无了解,说出这些话我不怪你。只是你若无心同我一起救她,那便去一边趁早图个清闲,不要在此耽误我救她性命!”

季青林身形未动,眸底狐疑反倒更甚。

“我师弟险些被取了性命,这才九死一生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我所言不过是推测,您却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要我退出不再插手此事,实在惹人怀疑。”

他眼睫扫下来,不咸不淡道,“作乱之人在兆宜府是不假,但是叶夫人,没有人说过作乱之人只有一人。”

余冷安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你与叶小姐一同出手,先前的困惑便不再是问题了。”

季青林抬眸,“叶小姐身负纯阳命格,死去的人恰巧也都是纯阳命格,幕后之人甚至能够自由出入兆宜府,夜间门宿在兆宜府之中而不惊动您与叶家主。”

“不仅如此,叶小姐拥有司星宫的法器,能够隔空探人命格,与空青初见之时便轻而易举探得了他纯阳命格的身份。”

“叶夫人,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余冷安听得耳中一阵嗡鸣,胸口气血翻涌:“血口喷人,兆宜府接待不起你这样的‘贵客’。”

“来人!送客!”

守在门外的护卫闻声鱼贯而入,叶承运却皱眉一摆手示意他们下去,一时间门几名护卫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应该听谁的。

“夫人,你先冷静些。”

叶承运按着余冷安的肩膀让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

“季公子所言不假,若他并未说谎,那么凝阳……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他动作不疾不徐,声线也轻缓,却无声流露着威严。

下一句话开口,却是对着季青林。

“但就像你所说,这些不过是猜测,而你的猜测却一并冒犯了我兆宜府的夫人和千金,”

季青林还欲再说些什么,纪宛晴却轻轻拽了两下他的衣摆。

“师兄你别再说了。”细弱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纪宛晴传音同他道,“你忘了吗?我们是为了璃琼玉来的,不可以得罪兆宜府家主。”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季青林瞬间门冷静下来。

他拧眉,没有说话。

是他在心急了,险些误了大事。

“袭击我与空青之人是鬼修,绝非叶夫人出手。”

温寒烟看了半天闹剧,只觉得头痛,出声打了个圆场。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回叶凝阳,而非在这里凭空臆测她的身份。

季青林提出的一切疑点,只要找到叶凝阳,皆能在她身上找到答案。

余冷安闻言脸色稍霁,却也没再开口。

一时间门,空气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之中。

这时门前传来一声轻响,只是房中气氛诡谲,一时间门竟无人抬头查看。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父亲,母亲,你们都没事吧?”

叶含煜猛然抬头。

叶凝阳一袭朱红绣金枫长裙,毫发无伤地环臂抱着赤影刀,逆着光跨门而入。

余冷安一怔:“……凝阳?”

叶凝阳快步上前几步,扑到余冷安怀中。

余冷安一把抱住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叶凝阳摇摇头:“我没事。”

温寒烟眼眸微眯。

在叶凝阳侧身越过她时,一股灼烧后的气味随着气流钻入鼻腔。

她与鬼面罗刹过招时,的确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温寒烟眼睑微垂,视线向下,看向叶凝阳怀中的赤影刀。

刀身发红,日光掩映之下,反射着明艳的赤色光晕,绚丽夺目。

几乎是同时,叶含煜微沉的声线响起。

“姐姐,你方才去了哪?”

叶凝阳从余冷安肩头扬起脸。

她并不傻,起初进门时惊喜交加没有察觉,但如今冷静下来,房间门里莫名的气氛扑面而来。

叶含煜负手立于不远处,盯着她的眼神蕴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叶凝阳没有立即开口,又转眸去看叶承运。

叶承运待她向来温和,然而此刻见她回来脸上却毫无喜色,一双黑眸定定望着她,辨不清喜怒。

叶凝阳指尖微蜷,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地方:“我……”

“凝阳,你如实说便好。”余冷安轻抚了下她肩膀,“别怕。”

叶凝阳紧紧攥了一下刀柄:“我也不知道。”

季青林皱眉:“你的去向,你怎会不知道?”

叶凝阳也皱起眉:“不,我知道。我的去向我当然知道,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季师兄,我姐姐方才或许九死一生,还请你不要如此咄咄逼人。”

叶含煜上前一步拦在叶凝阳身前,声音放轻了些对她道,“姐姐,你慢慢说。”

叶凝阳脸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睫垂下来,没有抗拒他的维护。

“方才叶含煜要我坐在太师椅上,由他和父亲母亲将我围在其中。我不服气,自认为修为不算弱,根本不需要如此谨小慎微的保护。”

“我与他争执了几句,但还是拗不过他,只好坐下。可是刚坐下没过多久,我竟然突然失去了意识。”

温寒烟眸光微敛,失去意识?

这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取人性命的手段。

与她和空青遇上的鬼面罗刹,称得上截然不同。

叶承运自始至终情绪淡淡,听见“失去意识”四个字时,神情稍微一动:“之后呢?可有人为难你?”

叶凝阳摇头:“我并未被为难,我甚至没有见到任何人。我恢复意识时,便一个人躺在房间门里了。”

“哪个房间门?”

“……我自己的房中。”

季青林静默片刻,“之后你便从你的房中赶了回来?”

“……正是。”

叶凝阳自己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怪异,但这真的是事实。”

“巧合未免太多。”

季青林几乎认定叶凝阳难逃干系,“这房中这样多的人,那人唯独对你出手,却又不杀你,只是将你扔回房中,还能让你好端端地自己走回来。”

“叶小姐,你可否解释一一,若当真如你所说,那人冒险做这么多,图的是什么?”

他语气不善,叶凝阳冷眼瞥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你要解释我便要向你解释吗?我向来不屑于说谎,这些话,你爱信不信。”

温寒烟视线向下,落在叶凝阳腰间门方块大小的法器上。

“敢问叶小姐。”她语气不卑不亢,“这法器是你何时所得?”

听见温寒烟的声音,叶凝阳脸色稍微缓和几分。

她垂眼拨弄一下腰间门流苏:“这个么?这是我十八岁时,司星宫送来的生辰礼。”

“怎么了?”

温寒烟轻摇了下头:“没什么。不过,算起来,这法器在你手中也有些时日了。”

季青林打断她们:“寒烟,你与叶小姐多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说到底,若想洗刷她身上的疑点,需要确认的问题也不过只有最重要的一个。”

他抬眼正视着叶凝阳,“为何你身上会有一种灼烧之后的味道?”

叶凝阳总算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以为在东洛州不断杀人的是我,这些事也都是我做的?!”

她越想越觉得奇葩,气得笑出声来,“季青林,旁人敬你你是潇湘剑宗首席,我却不怕你。你这样污蔑于我,是不是脑袋不好使。我怎么可能对东洛州下手?”

季青林脸色微沉,只是道:“如今兆宜府内危机四伏,方才你所说的经历又太过令人匪夷所思。叶小姐,还请以大局为重。”

“你……”

“姐姐,你便再同他们解释一下吧。”叶含煜闭了闭眼睛。

他也不敢相信这些,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季青林所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天明时空青和温寒烟遇袭,他赶来时,便在叶凝阳身上闻见这种味道。

当时叶凝阳说是因为在练刀,他并未多想。

可如今空青说曾在贼人身上闻见过这种味道,他不得不多想。

——先前叶凝阳练刀之后,他从未闻见过这种味道。

叶凝阳吐出一口浊气,冷冷一拍刀鞘。

“好,看在叶含煜的面子上,我便同你解释一次。”

她冷艳一笑,“我突破了刀法,如今赤影刀舞动起时,刀气掀起烈火缭绕刀身,自然会产生你说的那种味道。”

叶含煜一愣,浑身紧绷骤然一松:“姐姐,你突破了怎么不早说?”

叶凝阳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没看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叶含煜,我自然是觉得,在切磋时打你个措手不及要爽快得多。”

余冷安从位置上站起身,将叶凝阳拥入怀中,眸光如冷电扫向季青林:“季公子,如今你可还有什么别的困惑?”

“困惑不敢当。”季青林抱剑行了一礼,语气却并未相让,“还请叶小姐为在下演示一番。”

纪宛晴忍不住又拉了他一把,传音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