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裴烬懒洋洋靠在树干上,伸出一只手,“先给点魔气。”
“唯有万不得已之时,我才答应让你取用不超过我修为的魔气。”
温寒烟睁开眼睛,“你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万不得已’?”
“自然不是我的万不得已。”
裴烬薄唇微翘,“但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师弟的命格,你算过吗?”
温寒烟思虑一转,愕然道:“他是纯阳命格?”
话音微顿,她皱眉狐疑,“你故意这么说,想骗我心神大乱,然后趁机拿走魔气?”
“随你怎么想。”裴烬垂眼轻笑,不置可否,“反正到时死的人不是我。”
温寒烟没说话,她凝神细细辨认裴烬脸上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半晌也没看出他说谎的蛛丝马迹。
“你怎么知道他命格纯阳?”
“我自有我的办法。”裴烬抬了抬眉梢,“如何,魔气你给不给。”
温寒烟沉默片刻:“你会好心帮我?”
“我为何不帮你?”
裴烬唇角扯起一抹暧昧弧度,“那夜温存令我记忆犹新。你死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假惺惺。
温寒烟表情冷下来:“我说过,此事不许再提。还有,我答应助你寻昆吾刀,不代表你有资格插手我的事。空青若遇险情,我自然会以命相护。”
“按你的标准,你的确是个不错的剑修,够自负,都快要赶上自恋了。”
裴烬悠然一笑,“天灵境修士尚且消失得不声不响,你猜我那追随者是什么修为?”
温寒烟一静。
差一个大境界的确可以做到一击秒杀对手,可生擒却不容易。
再弱小的猎物也有挣扎的本能。
裴烬拖长尾音懒淡道:“本座答应不杀你,也不杀旁人。一切不过是为了昆吾刀。”
“……怎么给?”温寒烟出声问。
裴烬故作讶然:“这么多年你在潇湘剑宗到底学了什么,他们连如何运转灵力都没教过你?”
“……”温寒烟重新闭上眼睛,“只给你一点点,剩下的到时再说。”
裴烬环臂俯视着她,笑而不语。
温寒烟将意识沉入丹田,那枚浓墨般色泽不祥的东西依旧待在她丹田旁,安安静静的。
她试图像调动灵力一般催动其中魔气,然而憋了半天,浓墨沉浮,丝毫不听她的话,在原地纹丝不动。
裴烬盯着她,白衣女子眉间微皱,漂亮的唇轻抿着,似乎不太顺利。
那天晚上不是用得很自在么?
裴烬嗤笑一声,收回视线。
果然,她情形时无法将那些魔气直接调用,更无法转移至他体内。
那便只有一个方法。
温寒烟与他一夜缠绵,神识上沾染了他的气息。
昆吾刀可以为她所用。
既然魔气无法从她身上直接引到他体内,那便让昆吾刀代劳。
待昆吾刀吸尽了她体内魔气,他再用昆吾刀杀了她即可。
简单至极。
裴烬一掸衣摆,转身慢悠悠走了。
温寒烟警惕地盯着他背影:“魔气你不要了?”
“看你喜欢,你自己留着欣赏吧。”
“……”温寒烟静了静。
她喜欢个鬼,她恨不得早点把这团魔气给烧了。
她语气更冷,将现状简单扼要讲明白,“事先提醒你,空青剩下的灵石不够了,就算我们去了东洛州,恐怕也只能风餐露宿。你没意见吧?”
“可以,但没必要。”裴烬微微一笑,“你大可直接去兆宜府找叶氏家主,只需要告诉他你是五百年前镇压我的温寒烟,他自会奉你为座上宾。”
“……那你现在又要去哪?”怕不是又在憋什么坏屁。
“睡觉。”裴烬伸了个懒腰,感受到体内浅浅流动的一层稀薄魔气,心底微微一哂。
魔气又不是普天之下只有那么多,没了还可以再练。
他可不是什么一朝跌落谷底,就要死要活、自暴自弃的废物。
温寒烟犹豫片刻,还是道:“你修为尽失,届时若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
裴烬未作恶,她便不将他当作恶人看待。
他如今狼狈也都是拜她所赐,她答应了要护他,便会护到底。
“好啊。”裴烬语调散漫,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生死。
“全靠你了。”
……
休整三日后,空青突破天灵初期,三人启程前往东洛州。
东洛州,温寒烟曾随着云澜剑尊和季青林来过。
五百年前那仅有一次的游历,她似众星捧月般被师尊师兄前后照应着。
云澜剑尊常年闭关清修,极少露面,如今出关却只为陪弟子游历,整个修仙界都公认她是整个潇湘剑宗的掌上明珠。
来到东洛州时已然入夜,可东洛州却灯火通明,似是整片大陆上唯一一点星火,永远明亮着,不夜不眠。
“寒烟,你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温寒烟发间一重,她怔然抬手,取下一枚金玉镶嵌的发钗。
薄薄的金片坠成流苏摇曳,火光掩映下仿若璀璨仿若星河。
“这……”温寒烟心底一热,面上却不显,故作高深把发钗塞回季青林手中。
“我才不喜欢这个。”她轻哼一声,眼神却舍不得收回来,“风格太张扬艳丽,剑修不需要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
顿了顿,温寒烟仰起脸,有点期待,“您说是不是,师尊?”
云澜剑尊负手而立,灯火映在他俊美清冷的脸廓,染上一抹淡淡的血色,也似神明坠入人间。
他缓慢道:“对,也不对。”
“大道至简,但道在剑中,在心中。”云澜剑尊目光投向季青林掌心的金钗,“不在于这些表象。”
温寒烟一愣,没想到师尊不仅没夸她,反而又数落了她一顿。
她微低下头,倒也不像年少时那般喜怒形于色,只安静道,“弟子受教了。”
“年纪不大,怎么每天老气横秋的?还是小时候可爱。”季青林顺势又将金钗插在她发间,“师尊都说了,没事的寒烟,这样多漂亮?”
温寒烟忍不住瞪他:“平日我便不漂亮了?”
“漂亮,自然也是漂亮的。”季青林忍不住笑,“师尊,寒烟生我的气了,您快把您的东西也拿出来吧,好好哄一哄她。”
“师尊也买了礼物给我?”温寒烟眼前一亮,竭力维持着平静自若,“真的?”
“嗯。”云澜剑尊低声应了下,修长冷白的指节自怀中取出一枚剑穗。
温润白玉之上,梨花浮雕栩栩如生,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喜欢么?”
“喜欢!”温寒烟双手接过,毫不犹豫系在流云剑柄上,左右端详几下,爱不释手,“好好看。”
“寒烟,你怎么如此偏心?”季青林的声音染着故意为之的委屈。
“师兄可是也送了你一枚发钗啊,比师尊送你的剑穗还更贵呢!”
“你的眼光太差。”
“话可不能这么说,寒烟,这是东洛州特色的款式,日后你每每看见,便能回想起我们这一路曾来过东洛州,师兄师尊都陪在你身边。”
“……反正我不喜欢。”
“寒烟,你这么说,师兄真的会伤心的。”
“……”
温寒烟停下脚步。
五百年过去,东洛州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然而早已不复曾经繁华盛景。
如今东洛州人心惶惶,根本无人有心思继续开店经营。
大半门店已经关停,门窗紧闭,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仅余风一阵接一阵吹过,拂动无人问津的旗帜,发出萧瑟声响。
温寒烟垂眸,轻抚流云剑柄。
剑柄处有一个小小的孔洞,里面穿了一条红绳。
不过,红绳早已断裂,仅余一截断绳顽强留在上面。
五百年前寂烬渊一战太过惨烈,剑穗在那时被罡风斩碎,早已不知所踪。
温寒烟把红绳抽出来,攥在掌心,灵力无声运转,将它瞬息间碾作齑粉。
“寒烟师姐,传闻东洛州热闹非凡,如今却门厅冷落,让人唏嘘。”
空青走在前面,满脸失望,“我还以为能见到东洛州盛景呢。”
“问题解决,一切自然会恢复如初。”温寒烟松开手,斜地里冷不丁伸来一条修长手臂。
“喏,给你的。”
温寒烟莫名其妙地垂眼看去,眸光却微微一怔。
或许是常年被镇压在寂烬渊不见天日,裴烬肤色冷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经络血管分明,看上去极其有力量感。
此刻他掌心却静静躺着一条以野草编成的剑穗。
温寒烟稍有些意外,心底那些思绪瞬间被这么一打岔,全都散了。
裴烬的手竟然这么巧?
这剑穗虽然看上去简陋至极,但编织的技巧却极其精细,每一根流苏都根根分明,韧性异常,一眼看上去便不是能轻易扯断的残次品。
最下方缀着一朵花,花蕊花瓣无一不精致生动,若是染上色泽,甚至能以假乱真。
温寒烟静默片刻,没有伸手去接。
摸不透这魔头在想什么,难不成这剑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拿着啊。”一道散漫声音落在发顶。
似乎是耐心告罄,裴烬指节收拢,直接将剑穗拴在了流云剑上。
“……”温寒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任何异样,这才确认,这竟然真的只是一条普普通通亲手编成的剑穗。
“你看她们,真的配吗?”她一脸无言地晃了一下流云剑。
流云自发震颤嗡鸣着出鞘半截,威风凛凛,似是在抗议。
她虽然穷,但也不至于被当成叫花子打发。
“看不上?”裴烬忽地一笑,半真半假道,“以后送你条更好的。”
若不是方才识海里一阵狂响吵得他烦躁得想杀人,他也不至于无聊到做这种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上哪给她变一条剑穗出来?
裴烬意味深长看着温寒烟疏冷清丽的侧脸。
看不出来。
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主动带着两个累赘往火坑里跳,脑子里竟然还能想着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一阵风起,吹动剑柄垂落的“剑穗”。
那朵无名野花在风中飘摇,却牢牢缠在流云剑上,任凭狂风如何撕扯都执拗不愿松手。
温寒烟指尖微微蜷了蜷,终究没把它摘下来。
算了。
被这么一折腾,她心底还未升起的情绪也彻底无影无踪了。
五百年后故地重游,她竟也不觉得寂寞。
这一次,她同样不是孑然一身。
有这两人在身边,即便明知前路凶险,却也莫名多了几分勇气。
……尽管其中一个人对她居心叵测,估计还在盘算着要怎么杀她。
温寒烟抬步欲走,余光冷不丁瞥见两道剑光自天边闪过。
她心头一跳,无端感受到几分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她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