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肯定要办个宴送一送。”淳庆帝道。
“那就三日后吧?”谢无陵道:“三日后是个黄道吉日,最宜践行。”
淳庆帝无所谓,反正一个宫宴。
且此次谢无陵在燕北立下的赫赫功绩,着实让他既欢喜,又有些敬畏。
他知晓燕王有意将谢无陵培养成接班人,而他也需要一个年轻大将接替燕王,继续镇守北方。
燕王叔是皇室中人,理所当然为司马家守天下。
可谢无陵不是皇族中人,是以淳庆帝只能拿高官厚禄、客气礼待,叫他深感皇恩,心甘情愿为司马氏的天下卖命。
存了笼络的心,三日后的践行宴办得格外隆重。
皇亲国戚及朝堂三品以上的官员皆来赴宴。
金殿之中,丝竹管弦,歌舞翩翩,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
皇城四周,月黑风高,暗影重重,
刀光剑影间,杀戮血流不止。
时隔七年,宫里又发生一场动乱。
因此次宫变发生在麟德殿,史称“麟德之变”。
《梁史》记载:淳庆四年三月二十九日壬亥,燕王司马奕、武安侯谢无陵、先太子太师崔璇义,神武军大将军李新忠等人,于宫宴之上摔杯为号,列数淳庆帝当年为登上帝位,残害手足,以巫蛊之祸嫁祸东宫,设计逼迫昌王谋反、排除异己、滥杀无辜等八十一条罪状,以其品行败坏,天怒人怨,不堪为君,率领大军包围麟德殿,逼迫淳庆帝退位。
燕北军皆是才在边疆见过血的,刀一拔出来,冷意森森,杀气凛然。
这一回,淳庆帝再没有替他筹谋后招的裴守真,刀架在脖子上,霎时就白了脸。
最后在秘密潜入宫中的燕王的注视下,哆嗦着双手,在退位诏书上按下了玉玺大印。
燕王拿着那诏书看了看,挺满意。
再瞥向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二侄子,他啧了声,那司马瑞如何生了个这般不中用的儿子。
司马缙被燕王那双寒厉厉的眼一瞥,心头猛颤,战战兢兢:“皇叔、皇叔……若是您想称帝,侄儿愿意称臣,只要您留侄儿一条性命……”
燕王并无称帝之心。
他都这把年纪了,同龄人都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了,他作甚还辛辛苦苦当皇帝?
何况他也没子嗣,累死累活勤政几十年,江山最后又交给旁人,这不吃饱了撑着么。
之所以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造反,实在是这侄子蠢且不安分,他怕司马氏的江山哪天真被戎狄人给夺了,那他那些一起浴血奋战了大半辈子的老伙计们岂非白死了?
这个皇帝不听话,那就换个听话的上去好了。
燕王也许久没见到从前的废太子,现在的安王司马昱了。
他派谢无陵亲自去永兴坊,将那被圈禁了四年的司马昱带进宫来。
在司马昱来之前,内侍传报,杨太后求见。
杨太后,杨宜兰。
阿静提到过的,宜兰妹妹。
算是故人了。
燕王道:“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杨太后走了进来。
近三十年未见,昔日的英武郎君和美貌妃妾,如今都成了鬓染霜华的暮年人。
杨太后与燕王行了个礼,余光瞥过自家脸色铁青的儿子,心下喟叹。
再看燕王,她道:“王爷可否看在故人面上,留我儿一命?”
燕王抚须:“不是本王不给你面子,只是这个事……你应当也明白。”
杨太后也是饱读诗书的高门贵女,如何不知自古被拉下马的皇帝,大多不得善终。
但司马缙是她的儿子。
生儿一百岁,常怀千岁忧。她不能不管。
杨太后敛衽:“你留他一命,我拿一个秘密与你交换。”
燕王挑眉,刚想笑,又听她道:“与房姐姐有关的。”
燕王霎时笑不出了。
粗粝指腹摩挲了两下虎口的疤,良久,他道:“说。”
“本王倒要看看,什么秘密,能值得一条命。”
待到侧殿众人都屏退,唯独他们二人对立时,杨太后这才开了口:“若是你与房姐姐孩儿的下落,不知能否值得我儿一条命。”
燕王的脸色陡然变了,眸光也凌厉:“你说什么?”
杨太后直视着他:“房姐姐早夭的次子,并非陛下的,而是你的,不是么?”
燕王浓眉拧起又松,松了又拧:“你胡说些什么,我与她何时——”
话到嘴边,他忽的停住。
心底闪过一抹迟疑,但更多是不可置信。
难道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不是他的绮梦,而是……真的?
无数疑惑涌上心头,燕王沉眸看向杨太后:“把话说清楚。”
杨太后如今只确定谢无陵是当年那个孩子,至于孩子生父是谁,她也不确定。
毕竟当年房淑静只叫她帮忙送孩子,并未提及孩子生父。之所以猜是燕王,一是谢无陵的长相,二是锦华对司马奕的那份狂热,三则是当年有传言,房淑静定为王妃之前,差点与燕王定亲。
因着这些蛛丝马迹,当年流放谢无陵时,杨太后让淳庆帝改去燕北。
反正都要流放,万一父子缘深,有朝一日相认,既全了房淑静一桩遗憾,没准还能卖燕王一个人情。
只是杨太后没想到,那个人情,竟用在了如今的场合。
实在是又庆幸,又后悔。
杨太后将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说了,末了,她道:“那个孩子是足月生的,对外宣称未足月,体弱早夭。”
“他被送走没多久,便被追杀,后辗转流离,没了下落。我与房姐姐都以为他死了,房姐姐为此郁郁寡欢,临死前还与我说,对不住那孩子。只是没想到,那孩子实是命大,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