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晋江文学城首发
“霍帅要见我?!”
谢无陵“唰”一下从床上弹起,不慎牵动腿上伤口,又倒吸一口凉气:“嘶。”
樊宇平见他这样,没忍住骂了句:“猴急什么?霍帅又不会跑了!”
嘴上骂着,但还是弯下腰拉他一把,嘟哝:“腿上的伤包扎了没?”
“扎了扎了,一回来就去军医那里上了药。”谢无陵从床上起身:“樊叔,我要不要洗把脸,换身衣服再去?”
“又不是相看姑娘,哪有那么多讲究?”樊宇平打量他一眼,只道:“把脸上血擦干净就行。”
“好嘞。”谢无陵应着,忙拿着巾帕擦脸。
“你这人也是,一回来脸也不擦,衣衫也不换,直接往铺上倒,弄得一铺盖血,也不嫌脏。”
“唉,累啊。”谢无陵抹着脸,嗓音隔着帕子略略发闷:“我是真没想到,杀海盗竟是个体力活,这会儿我胳膊还在抖呢。”
“你还知道累?”樊宇平没好气哼笑:“我听说,若不是徐丰拦着你,你还要追着王火丁跑!这叫累?我看你气力足得很嘛!”
徐丰便是四营的营长。
大梁朝的军制大体沿用前朝的军府制度,全国各州、府、县设立折冲府,宁州这地界一共有上中下等折冲府十三处,霍骁作为统领宁州全境的正二品大都督,袭镇南侯爵,再往下便是各处折冲府的长官,四品折冲都尉,另有副长官两名,左、右果毅都尉。
而每个折冲府下又设营,各营因地制宜,兵种不同,分为轻步兵、重步兵、弓弩兵、桨手、水兵、攻城车兵等,如谢无陵所在的四营便是近身战的水兵,营长徐丰是长水校尉,与射声校尉樊宇平,皆官从六品。
每营之下又设有队,各队长官为队正。队之下分三伙,每伙有伙长,伙之下又有伍,设立伍长,伍长之下才是普通士兵。
随着樊宇平前往元帅军帐的路上,谢无陵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他今日满打满算杀敌十九人——
本来有一个海盗差点被他收了,有个战友忽然一箭射过抢了人头,谢无陵也懒得计较,便没算在杀敌数目里。
杀十人升一级,他这回是不是能升伍长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樊宇平忽然停下脚步。
谢无陵一个没注意,“哐当”就撞了上去。
还好他个头高磕不着,倒苦了樊宇平,被个大高个撞着,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谢无陵!!”
“樊叔对不住,对不住。”谢无陵连忙去扶他,讪讪笑:“我这不是算我这回能记多少功,一时忘了神,没瞧见您。”
七尺男儿樊宇平:“……”
他虽不算高,但也没那么矮吧!这混账小子!
“一天天就知道记功记功。”樊宇平翻着白眼:“往后你若还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我还真不敢把你派去送死!你说你怎么想的,好好一个大
小伙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来这玩命儿?你又不是九命狐妖,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打海盗并非一时意气之争,这回杀不完,下次再杀啊!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儿?”
月前这小子来找自己投军,还拿着根小指骨过来,说是常六春的儿子,樊宇平还觉得稀奇。
就常六春那歪果裂枣的模样,能生得出这么个英俊威猛的儿子?那头顶的帽子得多绿啊。
后来知道是认的义子,且有意投军建功,樊宇平便收下那小指骨,将他送去了好兄弟徐丰的四营,让徐丰平日里也多照应些。
世人皆有爱美爱才之心,樊宇平也不例外,打第一眼见到谢无陵这高高大大的俊小伙儿,心里就欢喜,甚至想着若未定亲,说给自家小女儿,小女儿定然会喜欢——这么俊,哪个小娘子不喜欢啊?他个老头子都喜欢。
没想到这小子家里有媳妇了,还有个儿子,这次来就是想建功立业,当个大将军给他媳妇瞧,且他张口闭口就把“我媳妇”挂在嘴边,俨然一老婆奴,樊宇平便歇了招婿的心思,只拿他当侄子看。
这回杀匪,见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只恨不得抽他几l棍子,叫他长长记性。
却也不知是谁在霍帅面前提了一嘴,霍帅竟点名要见这位“军中猛士”、“玉面杀神”——
“你待会儿在霍帅面前,说话注意点,知道了么?”樊宇平站在军帐前特地叮嘱一句。
“知道。”
谢无陵敛起往日的嬉皮笑脸,目光诚恳道:“霍帅是大英雄,我打小就听他的事迹,对他早已敬仰许久。”
樊宇平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有几l分凛然气势,不禁颔首:“好,进去吧。”
元帅军帐左右有甲胄重兵把守,两人一道上台阶,只见帐门大敞,烛火晃耀的深处,依稀可见一高大身影趺坐案前,手中执卷,眉宇肃穆。
“末将樊宇平拜见霍帅!”
“小子谢无陵拜见霍帅!”
两道洪亮嗓音在帐中响起,案前之人缓缓抬眼:“都起来吧。”
“谢霍帅!”
谢无陵跟在樊宇平身后抬首,一双眼忍不住朝案前看去。
眼前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乌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鬓却是斑白,剑眉星目,一身苍色长袍,虽坐着,但那宽肩长臂,足见其高大魁梧。
那在百姓口中美名传扬的“霍将军”此刻就在自己面前!
不但能亲眼看到、还能与他对话,谢无陵一颗心都变得滚烫,浑身涌动的热血也毫不逊于在战场上厮杀时的激动。
他在看霍骁的同时,霍骁也抬头,看向这位从军不久,便崭露头角的年轻人。
他站在帐中,挺拔身躯逆着烛光,身上的军士服虽破烂脏污,却难掩他那张线条分明的俊朗容色,及那双闪动着火光般,炯炯惊人的漆黑双眸。
好俊一个后生,好亮一双眼。
恍惚间,霍骁仿佛看到一位故人的影。
只那人的眼里更多是桀骜不驯,而这个后生,眼中更多是如盛夏日光般,灼热又蓬勃的向上生命力。
看人先看眼,几l乎第一眼,霍骁便对这个年轻人生出几l分欢喜。
他放下手中兵书:“今日剿匪,便是你一人剿灭二十匪寇?”
谢无陵先说了声“是”,又补充:“回霍帅,应当是十九个。有个匪寇我捅了他两刀,他还没断气,是我们营里另一位兄弟补了一箭,他才断气。这该算他的功,不算我的。”
霍骁闻言,嘴角勾了勾:“你倒是不贪功。”
谢无陵一时也听不出这话是夸是嘲,他姑且装憨认作是夸,赧然挠了下脸道:“霍帅,小的其实很贪功的,但这功劳不是咱的,咱也不能和自己兄弟抢嘛。反正这回少杀一个,下回多杀一个,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嘛。”
听到这话,樊宇平垂着眼,心里呵呵,这小子倒是会现学现卖。
霍骁则哈哈笑了两声,余光瞥过谢无陵的腿,略抬下巴:“行了,都坐下说吧。”
说着,拍拍手,很快有军士送来茶水糕饼。
谢无陵也不敢冒失,跟着樊宇平。
樊叔坐下,他便坐下。樊叔喝茶,他便喝茶。
霍骁坐在主座,慢悠悠端起茶碗,将这年轻后生一举一动尽入眼底,心下也有了个初步印象。
喝过两口茶,他问谢无陵:“听说你是从金陵特跑来我们宁州军的?瞧你这模样,家中应当不算贫寒,如何想来参军?”
谢无陵正盯着桌上那碟黄澄澄的栗子糕,冷不丁听到这问,抬头便见樊宇平朝他挤眼睛,示意他别瞎说话。
于是谢无陵道:“听闻宁州盗匪猖獗,杀烧劫掠,无恶不作,人神共愤……保家卫国,乃是每个大梁子民该有的觉悟,小子虽没什么能耐,但拳脚功夫尚可,这一身好力气在金陵城也无用武之地,倒不如来为国效忠,为百姓除害!”
谢无陵自觉这番话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