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嬷嬷捧上香茶,替她抚背:“夫人注意身子,莫要动气。”
“我竟不知我那读圣贤书的好儿子,还有这套编话本的文采。”
王氏讥道,心头是愈发烦闷。既是生气裴瑕一身安邦治国的好才学,却自甘堕落,学那些三流文人般编
这种故事8[的路,当真成了她一个人,带着平安走了。
“玉娘,怎的又在出神?”
裴瑕捏住她微凉的指尖,也不等她答,似是明白什么:“你那回,可进了洛阳?”
沈玉娇嘴角牵出一抹弧度:“没有城内亲友认领,流民不让入城。”
手指被捏得更紧了些,她看到裴瑕眸中的愧疚,轻笑道:“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这话既是安慰他,也是告诉她自己。
再多艰苦都已经过去了,便是再落到那样的险境,她也不再怕了。
书上不是说了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她虽是个后宅妇人,天不会降什么大任于她,但此番境遇,却也见识了许多待在深闺后宅所无法见到的事,走过了那么多地方,接触到了各式各样的人,最重要的是,她不仅自己活下来了,两个孩子也都活着........
若是父亲母亲、阿兄阿嫂知道,也一定觉得她厉害吧,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只能在他们庇佑下娇娇柔柔生长的小花儿。
便是离了谁,只要有一双手、一口气,她也能活下来、努力活得好,像个人样。
裴瑕亦从沈玉娇柔婉脸庞看到一丝不同的神采。
虽眉眼依旧那般清丽娇美,眼底却闪动着坚韧不拔的光,不再是丝萝,而是自己挣扎着生出枝条,长成了乔木。
他为她这份新生迸发的神采所欢喜,却也明白这份神采,因何造就。
“玉娘,待回府处理完那些琐事,我们便去长安。”
他牵着她的手,视线落在她如今穿薄袄也遮不住的腰腹,语气放得轻缓:“还有我们的孩儿。”
沈玉娇自然明白他话中意思,却并不乐观,毕竟府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尚未可知。
且她的心头也很矛盾,既希望幕后黑手不是王氏,这样裴瑕就不必忤逆尊长,事情也好办许多。又希望便是王氏动的手,婆媳彻底撕破脸面,她日后也不必再与王氏虚与委蛇——
只这点隐秘的、不够贤德的心思,她只能暗暗藏在心底深处。
不过这回出去了一趟,她那些贤德的、温驯的“美好”品行,好似的确流失不少。
思绪纷乱间,车队也进了洛阳城。
作为陪都的洛阳,虽比不上长安繁华,却也是屋舍俨然、商贾云集,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左右两侧各式商铺,琳琅满目,丝绸、瓷器、珠宝、药材,应有尽有,时不时还能看到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牵着骆驼经过。
在金陵城里,可很少见到西域商人和骆驼。
沈玉娇忍不住将两处比较着,忽的路边一家招牌吸引她的目光。
那铺子挂着招牌,上写“金陵烤鸭”四个大字。
她怔了下,脑中忍不住想,若是谢无陵那个家伙看到这招牌,定会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也敢自称我们金陵的烤鸭?就没一只鸭子能活着走出我们金
陵城!”
“看到什么有趣的了?”
裴瑕见她突然弯起的眸,也侧过身,朝外看了眼。
目光触及“金陵”二字,他眼波轻闪,垂眸睇她:“想吃烤鸭?我让人去买。”
“不了。”
沈玉娇摇头,见他仍是看她,轻轻解释一句:“在金陵已经吃过好些了,这儿卖的再好,怕是也没金陵当地的正宗。”
裴瑕道:“你都没尝过,如何知道不正宗。”
沈玉娇噎了下,而后凝眉,望着裴瑕。
“为何这样看我?”裴瑕问。
“郎君,我觉得你……”
她抿了抿唇,到嘴边那句“越发缠人”欲言又止。
“罢了,没什么。”
沈玉娇放下车帘,见他若有所思,温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正事:“快要到府上了,郎君会一直护着我,是么?”
对上她轻怯担忧的眸光,裴瑕忽的生出一种拥入怀中的冲动。
修长指节拢了拢,到底克制住,只牢牢握住那只雪白柔荑:“会的。”
他险些错过她一回,又怎会让她再置于险地。
朱色车轮辚辚,朝前行了约摸一刻钟,缓缓停下。
车厢外传来景林难掩欢喜的禀报声:“郎君,少夫人,我们到了!二爷、三爷还有两房的郎君们都在门口候着了!”
“知道了。”
男人清清冷冷的嗓音隔着马车门板传来。
幽香萦绕的车厢里,裴瑕取出帷帽递给沈玉娇:“母亲她们应当在二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