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死了。”

相蕴和轻啜一口茶,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不止我死了,兰姨,小叔叔,梨姨,张奎叔叔,胡青叔叔,葛越叔叔,他们全死了。”

韩行一眼皮轻轻一跳。

这个故事算不得好,讲故事的人也说得风轻云淡,仿佛那些事情不值一提,不必多分心思去主意,可尽管如此,韩行一还是从她刻意说得轻松的话里推断出她遭遇了什么。

韩行一听得心惊肉跳。

他不敢想象,上一世的小姑娘如何自己一个人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又如何孤身一人去寻找亲人,将那些死无全尸的亲人一一安葬,让他们入土为安。

那时的她才多大?不过现在的年龄。

八/九岁,一个正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孩子,她却独自面对一切,死亡,追兵,不怀好意的形形色色的人群,她如被投入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一路漂泊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想要见到自己的阿父与阿娘,可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她拼尽全力也熬不过这个乱世,只能凄凉死在大争之世。

或许是她的执念太深,又或许是向来不开眼的老天终于在她身上开了眼,她做了不知多少年的鬼,终于又投入这万丈红尘,投身在兰月去阻拦杨成周的那一刻,让一切的悲剧不再上演。

韩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阿和,你真是......”

声音微微一顿,却不知如何说。

说她做得好,还是说她果然是主公的女儿,不惜逆天改命也要挽回自己前世的遗憾?

韩行一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轻轻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掌心下的小姑娘发质柔软,眉眼弯弯,仿佛还是不曾受过磨难的稚气天真模样。

韩行一轻轻叹了口气,“阿和,既重活一世,便不要辜负这缘分。”

“前世的盛世太平与你无关,但这一世,你得亲眼看到主公坐到那个位置。”

“我知道。”

小姑娘笑着点头,漂亮的眼睛仿佛落了星辰。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就好像看到了晴空,无论昨日是雷霆还是霜雪,但今日的太阳依旧会升起,金乌会普照大地,云层会蔚蓝无比。

没由来的,韩行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明明遭遇了那么多的痛苦与磨难,可尽管如此,她依旧从泥泞中挣扎出身,眼底心底满是阳光。

知世故而不世故,看山是依然是山,看水依然是水,大道至简,万物归一。

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的境界,竟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但小姑娘值得。

韩行一深吸一口气,“女郎前世孤苦,但今生定能一生顺遂,富贵无极。”

“谢军师吉言。”

相蕴和弯眼一笑。

说完正事,韩行一踌躇着把相豫章的态度透露一二,“只是有一点,主公心系女郎,对女郎的异常反应极大,此乃人之常情,女郎莫怪主公。”

“我知道的,我才不会怪阿父。”

相蕴和轻轻摇头。

只有至亲至近之人,才会注意她的细微变化,她怎会怪阿父对她的关心关注呢?

“女郎果然豁达。”

韩行一笑了一下,抬手掀开轿帘。

轿帘外,已是繁星漫天。

周围人皆被相豫章驱散,偌大空地只剩下相豫章一人,高大魁梧的男人不知从哪弄了血,一边绕着圈洒着,一边碎碎念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离开。”

“?”

这是什么跟什么?

相蕴和狐疑看向韩行一。

韩行一笑得光风霁月,“黑狗血。”

“黑狗血?”

“黑狗血?!”

相蕴和瞳孔微缩,瞬间明了——阿父这是把她当精怪在驱。

再想想韩行一方才倒的茶,相蕴和顿觉胃里一片翻腾,“那茶——”

“普通茶,不是符水。”

韩行一道,“糊弄你阿父的。”

相蕴和这才松了一口气,胃里的恶心感淡了不少。

“失陪,我与阿父说几句话。”

相蕴和对韩行一道。

韩行一悠然一笑,“去吧。”

相蕴和跳下马车。

星光如洗,玉屑碎了一地。

从不信鬼神的相豫章一边忙活着洒狗血,一边继续碎碎念,心思都在狗血和符咒上,自然没有留意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更别提这人故意放轻了步子,特意来到他身后,才伸手拽了拽他衣袖。

“起开,忙着呢。”

以为是左骞等人来捣乱,相豫章没有好气道。

“忙什么?”

相蕴和问。

“忙——”

相豫章声音戛然而止,高大身体僵在原地。

——军师居然不是这精怪的对手?!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马车,生怕自己一回头,便看到军师横死当场的画面。

他那缺德到冒烟的军师,跟他多年却没享过一天的荣华富贵,如今竟丧命于精怪之手?!

“精怪”从他身后绕过来,抬头瞧着他手里的黑狗血,伸出自己的小手手,指腹点了点狗血,凑在自己鼻尖闻了闻。

“难闻死了。”

“精怪”十分嫌弃。

相豫章瞳孔地震。

不怕符水,不怕狗血,连神神叨叨的军师都不是“精怪”的对手,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能治“精怪”的东西吗?

相豫章大脑飞速运转。

毕竟是叱咤天下一身皆反骨的反贼头头,男人很快有了主意——

相豫章立刻丢了黑狗血,身高八尺的男人抱着刚到他腰高的小小“精怪”嘤嘤嘤,“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我的阿和还给我成吗?”

宁折不弯的枭雄跪滑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