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谭氏族中有族老过世,谭廷没有回正院,接下来的两日亦因此丧事忙碌了起来。
项宜在某日的间隙里,又去了一趟偏僻小院。
她把谭廷的态度明白说了出来,本以为杨木洪会甚是失望,但这位老同知也只是苦笑了一声。
“谭家大爷所虑并不为过,毕竟是这样不巧的时机,放在谁身上都该心有疑虑。”
他倒是甚能理解谭廷。
顾衍盛也不觉得那位谭家宗子会立刻相信,他看了项宜一眼。
“宜珍不必为难,我们藏身此地,能得谭氏居中姿态已是幸事。”
他说着,笑着将项宜细细补充的舆图拿了出来。
“宜珍这图画的极好,此番东宫会派船来接应我等,我选了多处接应之地,宜珍帮我看看可妥?”
项宜的心思一下被拉到了舆图上。
上次谭廷骑马带着她去的码头,是清崡最大的码头,但这样的地方陈馥有一定会布控人手。
她细细看着顾衍盛选得几处可停船的河岸,点了点头,“大哥选得地方偏僻稳妥。”
顾衍盛听了便放下心来,点了其中一个地方,“若能在此处上船再好不过,旁的皆是预备,最好是用不上。”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这一路从江西一路奔至此地,艰辛颇多。
东宫马上要来人接应,之后他们便不再担心于陈氏的追杀,陈馥有等人岂能不知道这时机的重要?只怕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他们顺利离开。
项宜又提醒了顾衍盛小心,“大哥可与东宫商量了时日?”
她这么问了,顾衍盛目光在她脸上落了落,只一瞬,又极快地收了回来。
“过三五日吧。”
项宜并未留意到他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又浅言了两句,便准备告辞了。
杨木洪让她不必再为自己费心,“夫人不必因为老朽的事情,与谭家大爷生了罅隙。”
项宜对此并未说什么。
她与谭家大爷之间,何止罅隙,只怕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顾衍盛对此没有多言,让她回去好生歇息,“这些日,是大哥让你费心了。”
项宜不明白大哥缘何这般客气起来,本来他也是为所有寒门庶族的人奔走,难道她就不是他们中的一人了吗?
但未及多言,大哥就叫了萧观现身,让萧观护送她回去了。
谭家。
正院的迎春枝条凌乱地被吹在风中。
谭廷从外院书房回到内院书房,又从内院书房转到了正房里,最后坐在了项宜常用的书案前。
她虽然用这张书案篆刻,但寻常时候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零碎的物品俱都放在匣子里,只留一只花壶在案上。
花壶里插着一枝白梅,有些隐约的香气淡淡在书案上飘动。
谭廷连着两日忙碌,都未曾同她好生说话了,两人之间仿佛都生疏了起来。
谭廷闷得难过。
可是那杨木洪的信,确实难以令他信服。
窗外的风鼓着窗子吹进了一缕,将梅香打散开来。
恰在此时,院中有了动静,有小丫鬟的声音传进来。
“夫人回来了。”
他立时站起了身来,举步走到门前,她恰好撩了帘子进来。
两厢走近,项宜额头险些碰在谭廷的胸前。
男人只怕她摔倒,连忙伸出了手去。
只是与此同时,项宜在感应到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后,径直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大爷在房中......是妾身冲撞了。”
她垂首行礼。
谭廷的手顿在半空,在两人拉开距离的冷清空气里,愣了一时才收回了手。
“宜珍回来了......”他轻声。
“是,大爷安好。”她回应。
两人工整对仗一般的两句之后,房内房外安静了下来。
谭廷是知道的,他若是不多说,她也绝不会多言。
他只好又问了一句。
“那杨木洪......今次有没有又说什么?”
他还能主动问起此人,也是令项宜意外。
项宜想了想,道,“杨同知并未多言,只道大爷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谭廷听了就忍不住想要冷哼。
此人若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那么也自能来来回回说这样的话,玩弄些心术把戏了。
只是他目光落在妻子半垂着的眼帘上,冷哼又收了回来。
他不想再当着妻子的面说那人的行径,怕再引她误会,只能抿着唇半晌,闷声提醒了她一句。
“宜珍不要轻信于他。”
这话也令项宜无法表态。
如果她没有见过杨木洪,或许会点头应下,但她见到那老同知,着实没有在他身上看到怎样的算计,反而是浓重的愧疚......
只是她亦理解谭廷,便没再回应。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连风都透不进这无言的氛围。
半晌,谭廷只得暂时离开了。
日子一下仿佛回到了从前。
彼时他们全然不识对方,可如今了解了些许,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项宜在晚上难得的时间里,将给谭廷的印章继续做了起来。
房中有谭廷留下来的字迹,项宜从前是从不翻动的,今次拿了几张出来,照着谭廷自己的笔记,在纸上绘下了“元直”二字,然后誊绘到了做印章的白玉石上。
她并不晓得,那其实是他送给她的白玉石,只是当下在那白玉石上,细细刻着他的表字。
她可能要快些替他做完这件小印了,她总有种预感似得。
身边的一切在快速地变更着,也许不知道哪一日,她就要离开谭家,离开这里,也就同他就此分道扬镳了。
也许一两年,也许一两月,又或者就在这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