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大家才想起来殿内还有个新人。
连忙为小辈解惑:
“这是活人在往墓里送陪葬品,因为鬼是看不见活物只能看见死物的,所以咱们只看得见他们身上的衣服。”
始皇:……
不是很懂你们地府。
不过仔细想想,活人看不见鬼,鬼也看不见活人,很合理。
先祖接着说道:
“其实我们和活人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只是尚未封土的墓穴是个特殊地带,暂时形成了阴阳交汇的情况。”
等到封土完成,阴间的皇陵就和阳间的皇陵分离了。他们现在用的陪葬品,可以理解为陪葬品的“魂魄”,而阳间墓穴中则是它们的“肉身”。
就像始皇帝,他现在是魂魄状态。而他的遗体则存放在主墓室中,二者独立存在。
嬴稷积极地给曾孙展示。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支笔,然后始皇就看见他手里有支笔,原地还有个笔的虚影,那虚影就是笔的肉身了。
嬴稷转了转笔:
“等两处皇陵脱离后,你就不会再看见虚影了。”
活人机缘巧合下见到鬼,就是见的虚影状魂魄,而鬼看鬼是实体。正如现在这样,他们见真实的笔是虚影,见阴间的笔魂是实体。
始皇陷入沉思:
“既然这里是阴阳交汇之处——”
那阳间能往阴间填补陪葬品,为什么不能找到一个办法反向朝阳间输送东西?
说干就干。
始皇来到桌案边,取了笔沾墨。
他先在桌上本身就铺展好的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字“安”,示意自己安好。
地宫里的人在布置宫室的时候,努力塑造出了生活气息。比如桌上铺着纸张,随时可以供陛下书写内容。
始皇写完一个字之后想了想,又取下腰间常佩的私印在下面盖上。那是个黑龙和玄凤组成的图案,中心处刻了“政”字。
这印章的图案还是扶苏手绘的,堪称独一无二。扶苏自己也有个配套的私印,不过上头的图案不再是成年神兽,而是相对幼态些的。
按完印章,始皇又在下面补了两个字“惜身”,意为要儿子爱惜身体。
大家也不拦着,就任由他折腾。
待他写完才摇头:
“你这信只有我们看得见,不信你拿起来看看。原地留下的纸张虚影上肯定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文字。”
始皇试了试,确实如此。
但他并不气馁,拎着那张纸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黄泉府君怕始皇乱来,瞧瞧从虚空中探头看了一眼。
因为明堂大门敞开,他在外头探头探脑完全不存在看不到屋内场景的问题。
很快,他就看见了始皇手上的纸张。
府君窃笑了一声,心道都是白折腾。没他帮助寻常鬼魂怎么可能和阳世联系上?还不如省省力气。
他放下心来,收回脑袋不再搭理这边。
始皇却很快放下了那张纸,让它和虚影重叠。确定位置摆正了之后,他将手点在那张纸上,开始往其中输入功德。
功德是一种无形的能量,地府众人天生就能感应到它的存在。所以无论是互相转账还是把它覆在别的东西上面,都不需要旁人去教导该怎么使用。
始皇无师自通学会了给纸张输送功德,试图用这个法子将文字也刻印到现实中的白纸上。
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但反正试试也不亏,他的功德正好多到用不完。
先祖们都好奇地凑过来围观。
孝公分享他的经验:
“物品的魂魄也有阴寿,是和它们的本体相关的。我曾有件很喜爱的常服,因为本体在墓中腐朽,所以地府中对应的那件衣服也变得脆弱不堪。”
后来孝公就往里头输入了一些功德,帮它延续使用时长。虽然现实中那东西仍旧是被朽得只剩些许破布了,地府那件依然可以继续穿着。
孝公认为,始皇往纸张里头输入功德是没有用的。他这样只能增加纸张在地府中的存续时间,影响不到阳世的本体。
始皇没有听他的,继续往里输入功德。
他有一种越来越滞涩的感觉,仿佛已经快塞满了,很快就要塞不下了。
所以他确定孝公的理论是有问题的。
如果这么做只是增加阴寿,按理来说应该没有输入的上限才对。生灵鬼魂的阴寿可以无穷无尽,没道理死物却有上限。
终于,某一刻他听见了轻微地“嘭”。
面前的纸张散为了烟尘消失不见了,原地只剩虚影还在。而原本干净洁白的虚影上,果真多了三个字和一个章。
嬴稷一拍旁边人的大腿:
“印上去了!真印上去了!原来只要这样就可以影响阳世啊!妙哉!”
坐在他身边的正是他儿子嬴柱,被拍得龇牙咧嘴。
谁让他爹功德比他深厚,地府打架的实力全看功德多寡。越多的人越能打,他爹拍人手劲贼大。
嬴柱迅速躲开:
“要拍就拍你自己的腿!”
嬴稷也不恼,他很快取来另一张纸准备尝试,但被他爹嬴驷拦住了。
嬴驷提醒:
“你这纸是从合着的箱笼里取出来的,一会儿你要怎么透过箱笼看见里头的纸印上字了没?”
“这还不简单!”
嬴稷把那放纸的小箱子搬开,原地就剩下一个虚影箱笼了。因为是虚影,里面纸的虚影也能透过虚幻的箱壁隐隐看见。
而后嬴稷开始撸袖子:
“让让,让让,给寡人让个能写字的空位出来。”
孝公干脆起身,把整个桌案都让给他了。
嬴稷伏案,在桌上摊开纸张,大笔一挥留下了属于昭襄王的墨宝——“阿苏,寡人是你高祖父”。
始皇并不是很想把这种东西送去给他儿子看。
然而嬴稷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开始往里头输入功德了,看起来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只是过了许久,也没见那纸张炸成虚无。
嬴柱着急地问他爹:
“怎么回事?怎么又不行了?”
嬴稷收回手,甩了甩:
“这东西太能吞功德了,再这么下去寡人要破产。”
最后他把纸往始皇手里一塞:
“政儿你来,你功德多。”
始皇只好默默接替曾祖父往里头输送功德,很快发现这次纸张吞掉的比上回要多,花了数倍的功德才成功将之印入本体。
嬴驷沉吟道:
“许是稷儿写的字太多了。”
所以政儿之前的谨慎是对的,就该少写几个字。
子楚眯了眯眼:
“原来和阳世联络的方法这么简单,难怪方才府君怎么都不肯透露。”
只要见过一次,那谁都能学。政儿许下的好处哪里比得上这个方法带来的收益,更何况消息传出去之后不知要引起多少动荡。
各家都有不肖子孙,谁不想亲自插手,挽救自家的命运?
他们几个在地府待久了,眼馋好儿孙偏又接触不到的时候,也不是没去别的地府位面串过门。
其他的不提,光是二世而亡的大秦他们就见过好些个。这法子要是告知他们,能救多少大秦于危难之中!
嬴稷和子楚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孝公拍板道:
“消息瞒下来,不要透露给旁人。若有机会,酌情告知其余位面的政儿。”
所谓旁人,自然是在场六人之外的任何人。他们要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免得黄泉府君不管不顾和他们翻脸。
一般人是用不起这个法子的,但是每个政儿肯定都用得起。
嬴驷感慨道:
“也是我等灯下黑了。”
方法虽然简单,耗费却着实不小。嬴稷都嫌肉疼,更何况其他人。
能用得起的鬼魂恐怕不多,其他人没那么多功德,就不会浪费功德这么尝试,因为输送到物品里的功德是拿不回来的。
嬴柱忽然开口:
“你们说,有人多少发现了这个法子?”
众人面面相觑。
如今想来,应该是不少的。总有不差钱的主闲来无事这么干,然后误打误撞发现端倪。
毕竟万千世界这么多鬼魂,基数实在太庞大了,会让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再偶然。
嬴稷忍不住吐槽:
“那咱们老秦家是挺倒霉的,居然一直没人发现。”
要是有人发现过,何至于一直无人告知他们?那样的话,以往那些个二世而亡的大秦,也不至于叫人心痛地干看着了。
大家的情绪都不太美妙。
始皇没空关心先祖在悲痛什么,他现在在琢磨一件事——字是印到纸上了,要怎么引导别人把那纸送去给他家阿苏过目?
来往的苦力就算看见了这张纸上有字也不会多想,只以为原本便是如此。
他得想个法子,把纸送到识字的官吏面前去。还得让官吏意识到得把它呈给二世皇帝,而不是无视或者销毁。
沉思良久,始皇伸手去触碰那道写了字的虚影纸张。
他用功德包裹住自己的手掌,尝试拿起。
一开始,并不能触碰到实物。
可他没有放弃,而是增加了包裹手掌的功德数量。
包裹得太厚,就很不方便行动和拿取物品了。所以他又将手上裹着的能量进行了一番压缩,变成薄薄一层。
就这么包裹、压缩、再包裹、再压缩。
渐渐的,他手上裹上了一层有些耀眼的金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嬴稷捂住眼睛吐槽他这个太刺目了。
始皇调整了一下金光的色调,将它变成了很浅的淡金色。
这次再尝试拿取纸张时,意外地成功了。
不过同时,始皇也感受到了功德能量在以夸张的速度消耗着。他不再耽误,起身大步走向殿外。
外面有越来越多的衣服来回漂浮,说明这里来了很多苦力搬运陪葬品。周遭一定有管理他们的头目,看服饰就能看出来谁是管事的人。
就算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管事,这么多人见到了从店内飘出来的信,自然会去通知管事前来。
果不其然,纸张刚飘出大殿,便惊扰了许多人。
他们大喊“闹鬼了”,吓得转身就跑。
可碍于秦律的严格,即便跑路他们也没敢把始皇帝的陪葬品丢了。生怕显灵的就是始皇,到时候小命休矣。
所以这群人先是把东西轻轻放下,然后才慌忙逃窜出去。
始皇将功德薄膜覆盖在耳际,清楚地听见了活人的叫喊声。
他低头看看地上毫发无损的陪葬品,又听着耳边嘈杂的惊恐喊声,一时无言。
不多时,有套大秦官服匆匆飘来。
对方一眼就看见飘在空中的纸张,一时不敢伸手去接。始皇见他不动,干脆松开手,任由信纸掉落。
那人这才走过来,伸出双手将它接住。而后只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就大惊失色。
他惊道:
“是陛下的字迹!”
“哗”地一声,高喊“始皇帝显灵”的声音又多了许多。
始皇满意地回身,去寻先祖们。
而此时,黄泉府君仍在悠哉悠哉地摸鱼偷闲,丝毫不知某人在阳世闹出了大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