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出了差错。
穆勒提刀,气势节节攀升,一句话也没有,斩下第二刀,这一击抽取了身体里大半的灵力,他眼中迸现出交错的红血丝。
真正的天塌地陷。
李逾发了狠,连取三道箭矢搭于弦上,一咬舌尖,血箭溅出,被箭尖吸收,他气息旋即变得萎靡,手中动作却稳得不行,肩骨压沉,放箭时眼神凛然,像在隔空注视一个死人。
穆勒眼皮跳了一下,他从脑海中搜刮出点消息,认真打量戴着面具的年轻人,认了出来,哑声问:“九洞十窟,李逾?”
李逾又取出一箭,这一箭遥指他眉心,眼也不眨地否认,声音敛尽往日懒散之色:“我跟九洞十窟可没什么关系。老头,认错人了。”
穆勒这辈子就没有听到如此无礼的称呼,嘴角微抽:“牙尖嘴利的小崽子。”
温禾安站在原地,狂风卷得衣角猎猎作响,瞳仁中倒映着疯狂扭动的剑与刀,看它们厮杀不休,缓缓合上了眼睛,一道薄若蝉翼的刃片缓慢出现在她的掌心中。
她眼皮前跳动着很久之前的画面。
李琼花是个心软但嘴硬的老太太,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在乱世中艰难求生,日日担忧自家一亩三分地的收成,一听兵乱就提心吊胆准备包袱当流民奔逃,因为逃够了,逃怕了,还有点迷信。
最害怕的时候总是搂着两个孩子问,长大后会不会孝顺她,好似在无边的苦难中寻一点渺茫的甜头。
每当这个时候,她和李逾总是大声说会,说他们长大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会做什么样有出息的人,会让她过上好日子。把老太太说得皱纹都散开,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时候啊。什么天都,九洞十窟,什么年轻人中的领头人,天之骄子,每一个字,都是他们难以想象的东西。
但最终他们都做到了。
就算在乱世之中,深深浸入权力的染缸中,也都……没有成为太坏的人。
李琼花为了带大他们,吃了数不尽的苦,没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为什么就不能享一点福呢,甚至为什么,连死都要成为别人的谋算的工具呢。
这样的疑问,折磨着温禾安,也折磨着李逾,甭管是过一百年还是两百年,这事不理清楚,谁都别想释怀。
温禾安睁开眼,掌着刃片,在刀光与箭光中闪身贴近穆勒,后者立马提神与她周旋。可他第二刀被李逾死死挡住,正拼得你死我活,应对温禾安,头一次感觉到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是因为她太不按常理出牌,对战中有种骨子里的凶劲,有时候宁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往他身上捅那么一下,身法又太诡异飘忽,叫人捉摸不透。很快,穆勒右手袖管就被刃片削下来,连着袖管里的皮肉也翻了一圈,伤口血流如注,深可见骨。
温禾安鬓边发丝汗湿了,贴着脸颊往下淌,眼神却亮得惊人,再一次以自伤的方式攻向穆勒时,轻轻吐出一口气,启唇:“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问问大长老,但不打这一场,估计大长老不会心甘情愿为我解惑。”
她话说得是真客气,与手下的动作形成最极致的反差。
话音落下,箭与刀齐齐溃散,李逾和穆勒眼瞳同时震缩,五脏六腑翻搅起来,李逾这次直接没控制住,哇的吐了口血,目光沉得不行。穆勒也不好受,他没想到李逾能一个人挡住这击,这意味着这人的实力也在顶级九境,当真只比最前面的四个差一点而已,不容小觑。
难怪敢陪着温禾安出现在这里,妄图狙杀他。
穆勒一掌拍开温禾安,扫视这方小世界,气息不稳,手中长刀已被鲜血染尽,身上气势竟节节攀升,对这两人一字一句道:“够了。”
李逾头开始有点痛了,他几步掠到温禾安身边,压低声音说:“我第八感对这种场面起不了大用,刚才那招给我耗得差不多了,若还要我打完立马去琅州用第八感和擒人的话,后面这招灭魂指望不上我,我在一边为你掠阵。你能行吗?”
他估计温禾安问题不大。
她的第八感也还没出呢。
两人说话时,穆勒倚刀而立,浑身淌血,刀意直冲云霄,难以想象的惨烈,也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
这位圣者之下第一人斩出一刀,刀身却寸寸断裂,被岩浆熔化,深深铸进天穹之上的攻势中。
——第八感。
——灭魂。
闪电蓦然一扯,大雨瓢泼,乌云不止堆在天上,也席卷了视线中所有能看见的地方,小世界里灰色的山岩不堪重负,一声接一声炸开,山石飞溅。
“你站远点。”温禾安对李逾道:“这一招,跟你没关系了。”
李逾心安理得地站远了点。
温禾安从小打架就厉害,看,也不只是他打不过,他只是太早遇见了她,成了她手下第一个败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