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影之诗》

小时候因为好奇想去见见口口相传的「没有咒力的废物」,真正在走廊撞见禅院甚尔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不是弱小的人能拥有的眼神。

他看了过来,但眼里其实是没有你的。

你就像是路边的杂草,碎石,或是更加不起眼的垃圾,如果觉得碍脚那就踩过去,更大的可能则是完全被忽略掉。

——这个人是谁?

趁着狐狸小哥愣神的功夫,一大一小两个人抱着书跑出了房间。

到了庭院后,就轮到伏黑惠带着完全不认识路的泉鲤生一路狂奔了。

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伏黑惠在鲤生身边看到了咒灵,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连解释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拽着人跑去找他的父亲来解决问题。

不过那时的伏黑惠还很小,在人群中乱蹿,鲤生弯着腰左右闪避,狼狈得不行。

现在也很狼狈,因为伏黑惠的能干程度远超幼年。

一开始在大得离谱的宅子中,他的奔跑速度还算合理,加把劲也能跟得上。

而顶着他人诧异的目光冲出大门后,他的跑得也越来越快——他居然加速了!

不,这已经不算跑得快,是飞得低!

更加要命的是,禅院老宅算是在山中,一路下坡的结果很直观。

伏黑惠牵着泉鲤生像是牵着风筝,只要鲤生张开嘴想让他慢点,音节还没连成词,凉风就灌了满嘴。

想发出声音的话也只剩下晃晃悠悠的“啊呜啊呜啊呜啊呜——”,谁听了都得感叹一声:好凄惨。

太能跑了……伏黑惠你真的太能跑了!

而且还是负重跑……救命啊!!!

在心

里快哀嚎了十分钟,完全不认路的泉鲤生就这么被拖着一路跑下了山。

山脚直连公路,也有了人烟,路人见到狂奔的两个人纷纷呆住,就像在看神经病。

此时,伏黑惠才停下来。

毫不夸张地说,泉鲤生已经奄奄一息。

厚实的书籍全部掉在了地上,膝盖也发软,要不是伏黑惠还拉着,鲤生应该会表演一个干净利落的原地下跪。

单手撑着大腿发起抖,泉鲤生觉得自己就是脱了水的鱼,正在砧板上苟延残喘。肺里的气全部抛了出去,进来的却少得可怜。

伏黑惠也在大口喘气,倒是还拿得动书,但他干脆把书也通通扔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鲤生艰难抬起头,本想问句「你还好吗」,却先听到了少年的笑声。

不轻快,但很轻松。

因为跑动而发白的视野逐渐恢复,泉鲤生眨着眼,从粘连着眼睫的汗水中看清了少年的脸。

“……”

鲤生从未见过伏黑惠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过。

印象中的他一直是内敛的那类,倒不是说沉闷,偶尔烦躁时候他也会摆出一张臭脸,撂下点狠话——但更多的情绪被锁在了只有他知晓的安全屋。

这点和伏黑甚尔又诡异的相似了起来。

所有事情都被含着,哪怕最后泛苦,演变为自我都无法理解的谄妄,他们也不肯吐出来,或是咽下去。

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

汗水把伏黑惠的头发打湿了大半,从小就没变过的海胆头看着居然没那么扎手。

他在这一路的狂奔中任凭山间的风将自己里外翻了个遍,最后剩下柔软的内里暴露在外。藏在安全屋的情绪也被一点一点掰碎,甩在了被树叶铺满的山中小径。

什么御三家,什么咒术师,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什么莫名其妙的敌意——通通不用管。

他只是迈开步子,听着风声,听着身后青年不成调的长呼,听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他肩头卸落,在落地的刹那发出的回响。

——无比畅快。

“你还好吗?”伏黑惠问。

鲤生一五一十回答:“快死了。”

伏黑惠又笑了。

等缓过来,鲤生慢吞吞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跟着伏黑惠去方便打车的地方,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看着像中学生弟弟牵着他的大学生哥哥。

“这么做其实很危险,我打不过他们。”伏黑惠说。

“没关系,他们不敢动真格,五条悟还在呢。”鲤生回答。

“抱歉,我不知道玉犬会把你也撞出来。”

“只是狗狗的话还好……算了,也不好,我也不算很年轻了,再来那么一次不死也得闪到腰吧。”

“不是一十左右么?”

“抱歉哦,我已经是个奔三的大人了,没一点立派的样子就是了。”

“完全看不出来……”伏黑惠转头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犹豫再三

后还是把原先束之高阁的问题给抛了出来,“你认识「那个男人」?”

虽然瞬间领会了「那个男人」指的是谁,但鲤生又不好直说。

认识,在另外一条世界线,我斥巨资骗了你父亲的感情,现在正在绝赞作茧自缚中。

这样的发言太恐怖了,容易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

冥思苦想半天,鲤生挑选着措辞,磕磕巴巴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感觉到对方汗涔涔掌心僵直了片刻,鲤生安抚似的摩挲着他指腹的薄茧,补上句:“你知道甚尔在哪儿吗?”

——如果能提前知道伏黑惠的反应会这么大,泉鲤生绝对不会把自己和伏黑甚尔扯上任何关系,哪怕支支吾吾的敷衍也好。

可惜他不知道。

原本松缓的气氛和身体的热气一起散开在空气中,伏黑惠头发上的汗差不多干了,肉眼可见的,在山林里被甩开的刺又从他身上生长了出来。

“不知道。”伏黑惠回答得飞快,视线也移开。

计程车已经停在了面前,伏黑惠先将书全部搬去了前座,然后带着略显局促的泉鲤生上了车。

对司机报上地名后,伏黑惠一直看着窗外。

该说是幸运还是什么,虽然那个男人是个切切实实的混蛋,但不会把麻烦惹回来,找上门的人掰着手指数也只有两个。

一个是五条悟,直接告诉伏黑惠他被卖给了禅院的事实,顺带附上评价:「那是个连我也自叹不如的无赖」。

然后五条悟帮忙解决了禅院的事情,成为了他的临时监护人。

一个是泉鲤生,小声嘀咕「那种混蛋怎么还和『配不配』扯上关系了」,并非常大胆地和他一起从禅院抢走了有关术式记载的珍贵书籍。

接着,泉鲤生又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父亲」就像是幽灵,明明早就抛弃掉了自己,又总能在某些松懈的时候冷不丁钻出来,匪夷所思地凸显存在感。

“我很小就没见过那家伙了,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伏黑惠依旧望着窗外,突然开口说道。

“还真是个大垃圾啊……”伏黑惠听见泉鲤生这么感叹了句。

“你真的是他的——”他转过头,对上青年干净透亮的眼,突然就不想问下去了。

即使是在骂人,泉鲤生也没有一点厌恶的情绪。

恰好相反,他似乎还没意识到,在提起那家伙的时候,眼睛就像被风拂过的海,浸泡着松软的盈盈笑意。

其实非常明显,为什么本人没有察觉呢?

“你应该被他骗了。”伏黑惠说。

这个结论来得突兀,鲤生试探着提出意见:“……我觉得应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