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的提醒,我正要这么做。”龙剑录说,“现在人手不足,你愿意帮忙?”
“嗯,”柏随口答道,“去吧,正好我也无聊。”
遥光听到这对话时明白了,他们正在以最轻松的口气,讨论着即将要去做的事,从柏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多了一名伙伴。
“你刚才大喊大叫的,找我做什么?”龙剑录朝遥光问。
遥光把龙剑录带回圣堂中央,打开投影,问:“这是什么?”
龙剑录端详曾经的父亲后颈的装置,说:“这是一个意识备份器。”
遥光充满疑惑,柏说:“是骑士长生前所发明的,通俗地说,这东西可以连接你的脑子,相当于一个生物硬盘传输口。”
龙剑录简单解释了下,遥光明白了。
龙协当初发明了能直接传输记忆的装置——制造出一个个体,再通过这种嵌合在后颈的圆盘,就能把自己的记忆备份到另一个个体上去,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复活”。
“父亲的备份过程被打断,”龙剑录说,“导致骑士长只保留了他的一部分记忆,我记得我朝你说过这件事,但在这个复制人的余生里,他一直带有‘备份未完成’的坚固认知,始终戴着它。”
“你们用过它吗?”遥光说,“两个意识传输器才能发挥作用?要满足什么条件?”
“理论上是的。”龙剑录说,“插在后脑勺上就能用。”
柏端详遥光,说:“你俩想拿这个做什么?脑交吗?恕我直言,最好别玩这么大,据说这玩意儿只有对于没有思想的复制体才起作用,对已经拥有自我意识的人来说,两段记忆冲突起来,很容易把人变疯子。”
“是的,”龙剑录严肃地说,“会变成人格分裂。”
突然间,龙剑录想到了什么,怔怔看着遥光。
“可以……”
遥光尚未开口,龙剑录就已经明白了他所想的:“可以这么做!遥光!我觉得值得试试!”
柏一脸疑惑地问:“可以什么?”
“将祭司的关机指令,用备份的形式直接输入到另一个人身上……”
柏简直忍无可忍:“你有病吗?!不能摁着他的头让他接入进去?他本来就该死,你还打算搭上一个?!”
龙剑录说:“我去找找另一个意识传输器,就在圣堂。”
“疯了,”柏说,“你打算让谁去替他死?”
遥光却笑了起来,他知道龙剑录如释重负。可他再次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谁去做这个备份?
龙剑录拿着两枚圆盘过来,答道:“这是骑士长生前留下来的,一枚一直放在圣堂,另一枚,他们从遗体上搜集到了它。”
“是的,”柏冷冷道,“还是我当初亲手捡回来的。”
遥光要接过,龙剑录却不给他,警惕地盯着他看。
“让我看看!”遥光说。
那是两枚金属制的小型圆盘,泛着金属的光泽,遥光拿了其中一枚,龙剑录说:“摁在后颈上,就能进入传输模式。”
“接线呢?”
“无线传输。”
“记忆啊,这么大的数据量,居然用无线传输?”
“所以很慢。”龙剑录说。
遥光依稀记得似乎在闪戎的后颈上也有一个这东西,他在接收谁的记忆?或者是接收树的命令?
“来,还回来。”龙剑录要求遥光,遥光却不给他,然而龙剑录只是发动时间流能力,几乎是轻轻巧巧就取了回去。
“谁去备份?”
“当然是我啊,”龙剑录说,“你在想什么?”
“不行!”遥光答道,“就不能再找个人吗?”
“谁会主动想死?”龙剑录说,“宝贝,你真可爱。”
遥光:“我去吧。”
遥光要夺意识传输器,却根本拿不到,龙剑录只是看着他。
“我没有过往的记忆,”遥光说,“最不容易产生人格冲突不是么?而且你还要与闪戎交手,你忙得过来吗?万一失败了,就……哎!你怎么了?”
龙剑录的双眼通红,鼻子发红,他看着遥光,居然哭了起来。
他摇摇头,英俊的五官因为哭泣而显得有点奇怪。
“我说真的!”遥光设法劝说他,“你看?我什么都不记得,也许我生来就是一个备份呢?你……”
龙剑录:“别说了,遥光,什么都别说,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让这世界毁灭算了……”
龙剑录不住哽咽,转身走到一旁,在台阶前坐下。
“龙剑录!”遥光认真地说,“我们要突入树的中控台,你自己很清楚,接入并停机时,身边必须有人保护,只有这样,成功率才是最高的……”
与此同时,柏沉默地走过去,来到龙剑录面前,摊开右手。
龙剑录抬头,看着柏。
“我去吧,”柏说,“我想死。”
“不行!”遥光之前完全不认识柏,柏说:“你的小朋友说得很对,必须有人在旁守护,才能成功停机。”
龙剑录沉默不语,柏说:“你知道,这个任务必须由我去。”
遥光走向两人,龙剑录看了眼遥光,朝柏说:“打一场?”
柏笑了起来,说:“可以。”
龙剑录抽出腰畔的短刀,柏则伸手,从腰侧抽出了两把闪烁着电磁光芒的武士刀。
“喂,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遥光说。
龙剑录示意遥光不要过去,柏认真地说:“不能用你的时间能力。”
两人稍稍拉开距离,龙剑录突然扔出了意识传输器的两枚圆盘,这一刻柏与龙剑录同时动了!两人各自挥起武器,龙剑录喝道:“哎!”
柏竟然整个人撞了上去,置自己生命于不顾,朝着龙剑录的刀锋来了个疾冲,龙剑录不得不收刀,否则当场就要将柏捅个对穿。
下一刻柏的刀锋亮出,精确无比,以刀背轻击空中的圆盘,“叮叮”两声响,急刹,后空翻,一手一个,拿到了意识传输器。
“疯子!”龙剑录那模样,简直想破口大骂。
“归我了。”柏答道。
遥光的心情相当复杂,龙剑录看了柏一会儿,只得说:“归你了,但拿来,我先为你保管。”
“不行,”柏说,“我还没决定呢,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我会摁着祭司让他去死呢?我可不认识他,何况我不是骑士,我道德败坏,杀个把人,对我而言,与切个西瓜没有区别。”
遥光:“……”
圣堂外又传来声音。
“十二年了,这里还是一样啊。”
又有人来了,龙剑录与柏一同看向圣堂入口。
“是不是有新成员入团?”
接着,大厅内又来了三个人!都穿着战斗服,其中一人身高极高,形成了压迫感,居然是路山!
龙剑录:“……”
“7号‘医官’,前来报到。”路山放下背着的单肩包,说道。
“12号‘射手’。”一名年轻人背着一把电磁弓,战斗服外穿了一件外套,双手揣在兜里,面部皮肤十分白皙,仿佛许久不见日光,眼睛是靛蓝色的。
“9号,‘墙’。”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则个头中等,手臂上穿戴着机械装置,犹如被添加的外骨骼武器。
“路山!”遥光笑道。
“你说得对,”路山道,“我们果然又见面了。晴老师朝各个避难所发出了信息,她提醒我们,祭司即将被找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我们来了。”
“嗨!”陈廷从路山身后现出身形,与遥光打招呼。
“这是在做什么?”龙剑录说,“互相不认识吗?还要自我介绍?”
“是为新团员介绍的。”柏靠在台阶上,懒洋洋道,“你不说点什么吗?新人?”
“我吗?”遥光说,“嗯……你们好,我是42号,‘先知’。”
遥光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龙剑录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复杂,说:“既然来了这么多,那么,开圆桌会议吧。”
圣堂一侧的会议厅内升起一张圆桌,圆桌中央,则是计算机的控制光团。仅存的团员们到来了,他们纷纷回到了骑士团的总部,决定无论如何都让这个使命画下最后的句号。
圆桌前,众人纷纷入座,遥光看了眼,坐在龙剑录的身边。
陈廷则坐在遥光的右侧。
“你是几号?”遥光想起自己还没问过。
“我不是守护者,”陈廷答道,“我只是一个后勤人员。”
龙剑录说:“随便坐吧,圆桌的作用就是不排座次。”
大家入座结束,却没有人说话,漫长的沉默之后,所有人都看着龙剑录,仿佛在等他开口。
龙剑录则看着遥光,末了,回过神来,笑着说:“没想到你们都来了,挺尴尬的。”
“要的就是这种尴尬。”路山答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
龙剑录说:“我是个不会处理尴尬的人。”
“但我看你制造尴尬挺强的。”遥光忍不住说了句,又引起了所有人的爆笑。
“实话说,”龙剑录说,“这次我没有任何计划,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毕竟找到了祭司……原本我的打算,是我与遥光一起到树下去,无论成功与否,尽力就行。”
“祭司还活着么?”那年轻的白皙射手说。
“活着。”龙剑录说。
“这个人叫‘远方’。”陈廷小声说。
“我知道。”遥光也小声答道,“‘墙’的名字叫良洲。”
信息再一次涌入他的脑海,遥光得知射手远方的能力是“穿透”,他能穿透近乎一切材质,犹如高能粒子瞬间迸射,附着于他的能源箭上。
良洲的能力则是屏障,他能释放出强有力的阻挡,来保护队友们。
“先知,你对此有什么预言?”良洲在此时问。
大家将目光转向遥光,仿佛早已自然而然地将他当作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没有,”遥光答道,“我现在没有关于这次行动的任何预言。”
“有胜算,”路山朝龙剑录说,“虽然很渺茫。”
“你们确定要去么?”龙剑录说,“避难所的那些人怎么办?失去五名守护者,意味着你们保护之下这些避难所的沦陷……”
“够了——”柏说,“我们从头说起,一开始,是谁摁在我头上,让我去做这些事?”
大家都不说话了。
“再说回解散那天。”柏说,“我就不知道这么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2号喜欢这样,让他去当个国王就是了,责任,生命,说起来一个比一个重要,压在每个人的头上,每一天都在坐牢。”
“是啊,”良洲答道,“我也不想坐牢了,就这样吧。”
“好的。”龙剑录说,“那么,我以骑士团团长的名义宣布,各位明日可出狱。”
大家又笑了起来。
“你还是做点计划,”远方说,“终归死得体面点。”
“还不一定会死呢,”陈廷说,“别说丧气话。”
“我现在觉得,”柏说,“先知是不是得想想办法,把你的预言常态化?这样时灵时不灵的,让人很难办啊。”
龙剑录:“不要给他施加压力,遥光的能力是在某些关键的节点得到预言。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像命运分岔路?”远方问,“我很好奇,当一个人选择时,你就会得到相关的启示?”
“不全是,”遥光说,“偶尔也会知道一些事件,就像‘情节’一样……我很难描述这种感觉。”
“你会觉得自己像接收器吗?”远方说,“我希望不是‘树’在朝你传递一些假消息。”
遥光:“不,我觉得不是,与其说预言‘闪现’,不如说它们是‘记忆’,都是突然想起来的。”
龙剑录:“他预言了祭司就在2号身边,这件事除了2号,谁也不知道。”
遥光:“你很聪明,射手。”
“谢谢你的夸奖,”远方说,“你喜欢聪明的哥哥吗?要不要和我谈一段明天就赴死的恋爱?”
龙剑录差点起身揍他:“哎!”
“不要东拉西扯!”遥光简直哭笑不得。
良洲把话题拉了回来,说:“所以你寄希望于抵达‘树’时,他会得到更多的预言来指引我们?”
“也许。”龙剑录本来就不确定,事实上他并不对遥光的预言能力抱有太大的希望,他又说:“其实,我还有一个目标,是带先知到中控室去,帮助他找回记忆。”
路山问:“找回记忆可以唤醒他完全的能力?”
“不能,”龙剑录说,“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约定。说真的,你们可以不去,因为我既不知道祭司在哪儿,也没有任何成功的把握,更不知道探明他的过去后,会发生什么。”
“有意思,”柏又笑了起来,“搞不好他是个被流放的创世神,在中控台能得回所有的能力?”
“没关系,”路山轻松地说,“至少祭司在那里,如果这一次失败,人类的命运就注定了。”
“好吧,”龙剑录说,“我本想说谢谢各位,但也没什么好谢的,就这样。现在是午夜两点,休息四个小时,早上六点出发。”
“都要去死了,”柏说,“不能让人多睡会儿?”
“生前何必久睡?”龙剑录礼貌地鞠躬,说,“死后终将长眠。”
“等等,”遥光突然说,“我得到了一个预言!”
就在所有人站起来时,遥光依旧坐着,这个时候,一段信息出现在他的思想里,比起以往的预言都有所不同,它非常模糊,仿佛依赖于自己的某个决定。
遥光抬起手,所有人屏息,没有人惊扰他。
“这场战斗……”遥光缓缓道,“有成功的希望,但它不取决于祭司,而是……取决于另一个人?”
遥光抬起头,面对所有人的注视。
“取决于我,”遥光茫然地说,“是的,取决于我。”
“哦,”龙剑录道,“很好,这下想不带你也不行了。”
清晨。
遥光从废墟中醒来后的第十天。
五辆战斗摩托从圣堂升空起飞,龙剑录载着遥光在最前,犹如雁队般腾空而去。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带我?”遥光略生气地说。
龙剑录:“没有!我保证没有!放心吧,我不会扔下你的!”
“其实你俩可以不管这些,找个地方,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么?”柏的战斗摩托跟随在他们身后,说,“当初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和10号躲起来。”
“你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远方说道,“马上又能见到10号了,紧张吗?”
“真是令人充满期待。”柏说,“最好我死了,意识被树吸走,与关在里头受苦的10号重逢,让我最后抱一抱他,你们又在外头把它给彻底关机,我的人生就完美了。”
“我尽力吧!”龙剑录说。
路山却道:“听得见么?信号怎么样?兄长已经待机许多年了,我不知道它是否还能胜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陈廷的声音从传讯器里传来,答道,“圣堂这位老大哥依旧坚|挺,雷达也没有异常。”
“好的,请时刻监视。”路山答道。
良洲说:“我会保护好路山的,廷廷,不要太担心。”
“我相信你们。”陈廷说,“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先知。”
天际线上,世界之树终于展现它的全貌,笼罩着树冠的重重云雾散去,它正屹立于世界的尽头,太阳能板折射着阳光的金辉。
它的根须深入地底,汲取着地热,树干周围则飞翔着成群的机械鸟,正在进行巡逻。
“它察觉到咱们了!”遥光突然说。
龙剑录:“2号吸引火力……”
“2号已经死了!”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好吧。”龙剑录还保留着曾经骑士团一起行动的习惯,“流星队形,散开,各自突围。”
话音落,铺天盖地的机械鸟朝他们冲来,犹如刮起了一阵风,将围绕在世界之树四周的鸟群吹向了他们冲来的地点。
“十一点位置防守薄弱,建议从背后突围。”龙剑录说。
“这个指挥风格与1号差别实在太大了。”柏说。
远方笑道:“还用‘建议’。”
龙剑录:“你们俩少废话了!”
鸟群展开了攻击,空中电网扩散开去,五名守护者“唰”一声散开,遥光紧紧抱着龙剑录,犹如坐过山车般,在空中不断失重、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