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容我放肆一回

贪香 星灼灼 6218 字 7个月前

白日,宁康宫。

云淡风轻,桂子飘香。

皇上到了宁康宫东暖阁,扭动着酸乏的胳膊,在暖榻上坐下。

冯茶籽替皇上脱下青缎凉里皂靴,揉捏足心。

敖公公递上茶水,皇上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看向他。

敖公公霎时会意,“午宴上,有个跳鼓上舞的吐蕃舞姬,皇上夸她跳得好。奴才把她传来,伺候皇上午睡。”

“嗯。”皇上点头,敖公公立刻叫人去传。

宫门半敞着,日光照进来,皇上撑腿坐在榻上,品茶,听着殿外的动静。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殿外响起脚步声。

皇上闻到舞姬身上浓郁的香气,阖上的眸子挣开,露出兴奋的精光。

“诶,殿下……”敖公公出言制止,但司洸却先舞姬一步,跨进了暖阁。

敖公公跟在司洸后面小声说:“殿下,皇上没有传召您啊。”

司洸突兀地闯进殿中,皇上冷冷地睨向他,但他没有露出一丝惧色和敬畏。

皇上沉声道:“出去。”

今日是他的寿辰,他不想生气。

司洸跪下行礼,对皇上让他出去的话充耳不闻,“父皇。”

“儿臣有一事启奏。”

皇上撑着凸.起的额角,忍着不耐道:“说。”

“儿臣想娶江尚书之女为妻。”日光斜照进来,司洸的瑞凤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今日殿上献诗的那位。”

“儿臣心悦于她,之前母后也有意选她为太子妃。杨阁老两朝重臣,教出来的外孙女能担太子妃之责。”

司洸见父皇面色不虞,他想了想,继续说:“她做的诗,父皇喜欢。儿臣趁着父皇高兴,便想斗胆请父皇赐婚。”

敖公公偷瞧皇上的脸色,走到皇上身旁,小心地给皇上捏肩捶背。

皇上拿起茶杯。

他看了一眼候在门边,穿着胭脂色纱裙的舞姬。

微风拂过,纱裙扬起,一双细白的腿若隐若现。

皇上咽下茶水,挥手对司洸道:“晚宴再议。”

暖阁中,镏金鹤擎博山炉里熏着浓烈的龙涎香,舞姬浓郁的香气也直往殿中飘来。

两股香气萦绕,呛得司洸愈发烦躁。

司洸不想等到晚宴。

他想到司湛用那黏腻腻的恶心眼神看江神聆,脑海里便嗡嗡作响。

“父皇。”司洸对皇上点头,“儿臣在殿外等着,待父皇休息好了,再召儿臣便是。”

皇上盯着司洸,他这儿子,一向冷漠的眼里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在他的怒目之下,司洸泰然自若,未露出半分惧意。

甚至他与司洸对视之时,司洸明明跪着,眉眼间却有股久居高位的威压之势。

皇上不知道司洸哪来的胆量忤逆自己。

皇上手上青筋暴起,将茶杯扔在司洸身上,青黄的茶汤和墨绿色的茶叶泼在司洸明黄色的四爪蟒袍上。

司洸下颌绷紧,低头道:“父皇息怒。”

“朕有你这孽子,如何息怒得了!”皇上指着司洸那张臭脸,咬牙切齿道,“朕说晚上再议,是想给你这个畜生留两分脸面!”

“你当朕有眼无珠吗?殿上谁看不出来,你弟弟想求娶江家女为妻。朕再将江家女赐婚给你,兄弟阋墙,你想把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敖公公帮皇上顺气,冯茶籽连忙又倒了一杯茶水给皇上。

皇上喝下清茶,气愤道:“你自小就是这样,你弟弟喜欢什么,你就要争什么,他三岁的时候朕给他摘了一朵花,你都要给他抢去!”

皇上直眉怒目。

司洸神色如常,浅笑道:“父皇还记得这种事?儿臣那时候也不过是稚童,如今早已心智成熟,再不会做这等幼稚的事。”

“若说争抢,那也是瑾王不懂事,偏要来抢儿臣的女人。”

司洸想起自己幼时,三岁启蒙,学君子六艺,挑灯夜读、鸣鸡起舞,但不管做得多好,父皇母后也觉得他理应如此。

司湛身体不好,打雷都能将他吓得生病,他稍微咳嗽两声,就被父皇母后抱在怀中。

年幼的他很嫉妒司湛,总是抢司湛的东西,连司湛的药,他也要抢来喝上两碗,他心里才觉得舒服。

但懂事之后,他知晓权力为重,天家亲情可有可无,便不再争那一星半点的父母之爱。

皇上冷笑一声,“你心智成熟,看不出来人家郎才女貌,郎情妾意?”

司洸抬眼盯着父皇,听父皇说两人“郎情妾意”,他压低眉弓,沉声说:“江家二姑娘对瑾王无意,她与儿臣两心相许。父皇若是不信,召她来一问便知。”

皇上皱着眉头,脸上纹路也深深皱起,“两心相许?你之前和你母后,为了要不要选江家女为太子妃的事情争执过数回。你真以为这皇宫里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敖公公蹲在一旁捶腿,“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出去端茶的冯茶籽见风头不对,对舞姬耳语了几句。

舞姬扭着水蛇腰进来,蹲在皇上身旁,帮着敖公公一起捶腿,她嗲声嗲气地说:“皇上息怒,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了。”

皇上看了一眼舞姬。

他挥手对司洸道:“别再来烦朕,滚。”

司洸跪在原地,垂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情绪。

他盯着地毯的云纹,燥火在胸口一簇接一簇地燃烧。

半晌,他双手攥紧拳头,再次磕头道:“父皇明察。儿臣真心实意爱慕江家二姑娘,求父皇成全。”

皇上踩着龙靴站起来,一脚踢在他的肩头,“朕让你滚,是想放你忤逆之罪一马,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

“皇上请息怒!”皇后冲进殿中,跪在司洸身前,挡住还要再踢的皇上。

司洸肩膀闷痛,他咬紧后槽牙,眸中暗色翻涌。

他的手腕被母后紧紧捏着,母后冰凉的夹套和她温凉的手掌死死拽着他。

皇后凤眸含泪,连连求情,也拉着司洸一起求情。

司洸漠然地咬着牙,随母后一起磕头。

前生,他做了十几年皇帝,除了江神聆早逝是他心里唯一的痛,其他事事顺心。

他早唯吾独尊惯了。

如今重生一遭,事事碰壁,谁都要与他为难,想求娶自己前生的妻子,也困难重重。

实在叫他憋火。

皇上坐回暖榻上,看皇后泪眼朦胧连连告罪,他怒火稍熄,“皇后,管好这孽子。”

“再这般胡闹,朕废了他。”

皇后第一次听皇上说要废了太子,脑内轰鸣,红唇哆嗦着:“臣妾定好好管教洸儿。他……他午宴时为皇上庆贺,多喝了几杯,酒后胡言乱语,这才冲撞了圣上。臣妾会好好罚他,让他日后再不敢胡言。”

陆珈谣跟随皇后一起来的,皇后命她等在殿外,她听到皇上要废太子,内心震惊不已,急忙冲进殿中。

皇后见陆珈谣进来了,更是紧张,她怕她说错话,低声道:“和淑,你退下,此事与你无关。”

陆珈谣径直走过来,跪在司洸边上。

她侧头看向司洸,司洸挺着脊背,即使身上有未干的茶水,肩上沾在茶叶,也依旧丰神俊朗。

他的剑眉星目无声地垂着,鼻梁挺直,浅红的薄唇抿着不甘的弧度。

桀骜不驯,高大英武,矜贵冷淡。

即使殿下一脸不悦,她也看得心花怒放,虽不知道殿下为何惹怒了皇上,但她坚定地支持他。

“殿下若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情,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请皇上原谅殿下。”

皇后震惊不已,回头低斥道:“和淑,你先下去。”

“呵。”皇上冷笑起来,指着司洸,“他为朕好?”

陆珈谣杏眼含笑,“那是当然。殿下是世上最好的殿下,所言所行当然是好的。”

皇后眉心疼痛,怎会有如此蠢人,若她成为太子妃,那才是祸事临头,“皇上,郡主年幼,她的话是无心之失……”

皇上厉声打断皇后的话,他盯着陆珈谣:“那照和淑的意思,太子不管说了什么,都是忠言,而朕是昏君,听不得为了朕的好话?”

司洸前生听过陆珈谣太多蠢话,见她做过太多蠢事,但因为父皇要稳住恭王,一直命他善待陆珈谣,所以他都忍耐着。

此刻,他作壁上观,让父母好好看看,他们中意的太子妃是何等品性。

陆珈谣被皇上的暴怒吓得往后一缩,她看向司洸,想让司洸帮她,但司洸面无表情。

她想起父亲,急道:“父亲镇守西南诸州,为皇上数次平乱,还请皇上看在我父亲的份上,原谅我的失言。”

“哦。”皇上表情变得微妙。

一旁候着的舞姬察觉到气氛陡然危险,她缓缓膝行后退,与其他人隔得远些。

皇上扯着脸皮浅笑,抬手,敖公公立刻递上茶水。

热茶的烟雾缭绕在皇上脸上,他道:“恭王平日在恭王府里,有常向你说他的功绩么?”

“是,父亲说他平定西南夷叛乱,治理巴蜀,调和当地土族之争……”

陆珈谣如数家珍地说起来,有些话不是她听父亲说的,是听伺候她的奴婢们说的,“父亲是本朝唯一的外姓王,他功劳之重,普通奖赏已不能嘉奖他的功绩。”

没救了。

皇后转头,完全避开陆珈谣看过来的目光。

陆珈谣见皇上沉默,心里忐忑不安,她在西南随性惯了,来京都前父亲百般强调过,让她谨言慎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但见阁中诸人神色各异,她赶忙替父亲说些好话,“父亲不能时常在皇上面前尽忠,深表遗憾,但西南诸州的刁民也不能没有父亲的镇压。”

“如此说来,朕对恭王的奖赏尚且不够。他只有你一个女儿,宠爱得很,便让你嫁给太子殿下,替他在皇城尽忠吧。”

皇上说完,司洸站起来,“父皇这是何意?”

皇后伸手拉他的衣袖,让他跪下。

司洸看父皇眸中怒火滔天,恨不得立刻削爵杀了恭王一家。

他今日已让父皇火大,但他知晓自己为求亲犯的错,尚未触碰到父皇底线。

他此刻再闹,必是火上浇油。

他沉默了。

陆珈谣欣喜不已,连连磕头答谢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