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情知在霈(七)

他有些发烧,脑子里像塞了一把火炭,迟钝地想:颂锦让他别唱京剧无非是因为林让君喜欢男人,让他分手……

郁霈沉沉昏过去。

陆潮足足找了十七个小时,把能用到的人脉全用了,郁霈好像人间蒸发了。

他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陆潮有一瞬间想起他曾经问过的“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徐骁和林垚也发动朋友寻找,看陆潮几乎快疯了,干巴巴地安慰:“没事的,小鱼他一定不会有事儿。”

陆潮查遍公交和出租车,终于找到了郁霈的去向,他头发长长得也漂亮,很容易留下记忆。

出租车司机确切道:“去了新景区,在一个旧厂房附近下了车。”

“你确定?”徐骁立即掏出照片给他看:“是这个吗?”

“哎呀我认识,小玉佩嘛,我还看了他的比赛,刚刚拿奖的那个是吧?”

“他去新景区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他表情淡淡的不太着急,可能也没什么大事,怎么啦?小玉佩不见啦?”

徐骁看他一脸八卦,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潮已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他也立马跟上:“潮哥你先别急,有去向就行。”

陆潮把车开得飞快,徐骁险些从车窗里被

甩出去。

郁霈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彻底烧迷糊了,头疼得几乎撕裂。

他一睁眼,脸上顿时被浇了一瓶水。

颂锦面容憔悴地站在他跟前,比昨天看起来更老几分,连眼底都全是红血丝。

看来昨晚不止自己没睡好。

郁霈勉强换了个姿势,颂锦立即防备地命令:“你别乱动!”

郁霈依言停下,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她:“您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还是说您打算永远关着我?”

颂锦看着他脸颊和眼睛烧得通红,居高临下地问:“你知错了吗?”

郁霈没有昨天那么急了,淡淡道:“你敢杀了我吗?郁审之的仕途,亲生儿子郁颂安的人生,你要亲手毁了他们,自己再给我偿命吗?”

颂锦当然不想,但如果又要遭受那些暴力,她宁愿郁霈没有活过。

“你也是我亲生的。”颂锦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几乎蹦出钢针,“谁说你不是我亲生的。”

郁霈笑了声,没揭穿这句话。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愿不愿意跟陆潮分手?”

郁霈冲她低低一笑,“我嘴上告诉你我愿意,你信么?”

“我当然不信。”颂锦一抬手抓住郁霈的领子狠狠一拽,“你想耍什么花样。”

郁霈脸色瞬间煞白,疼得几乎断气,勉强地动了动嘴唇,“我能耍什么花样,让我给他发条消息告诉他我们分手,如何?”

颂锦觉得他不可能这么听话,他一定是在耍诡计。

“我用你的手机,发语音总行吧,你也不用解开我的手。”

郁霈脸上毫无血色,看着也没有威慑力,颂锦迟疑许久,掏出手机问他:“号码。”

郁霈背给她,颂锦输入后把手机靠在他嘴边,“说。”

郁霈轻喘了口气,哑声说:“陆潮,我们分手吧,我还是觉得我妈妈说的对,男人不应该和男人在一起,我和我妈妈在一起,你也不用找我了。”

郁霈说完往后依靠,抬起眉梢静静看颂锦,赌她会把这条短信发出去。

她只要发出去,陆潮一定能察觉不妥,他没指望陆潮来救,但总得留个后手。

颂锦觉得没什么问题,将短信发送。

郁霈喘着粗气,双眼发雾嗓子也干涩,“你这么恨我,除了我不是你亲生的之外,你更恨得是外公,既然如此,你何不跟他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你以为断绝关系就能泯灭掉我受的伤吗?”

颂锦冷笑着,俯下身再次抓住郁霈的领子:“你们永远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如果你经历过,你会比我更恨。”

“不会。”郁霈定定看着她,轻轻一笑:“你真可怜,你在伤害这个世界唯一爱你的人。”

“住口。”颂锦一耳光抽到郁霈脸上,颤抖着手指他:“少来教训我。”

郁霈舔了舔唇角,“我跟陆潮结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我会给你办退学手续,我会安排你出国,时候到了自然会让你出去。”

郁霈:“你这么怕我?是因为别人会因为我而联想到京剧,从而提起林让君,是么?”

“郁审之是怕我影响他的仕途,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剧就算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你想掩盖的秘密都会公诸于世。”

“住口住口!”颂锦不想和他交流,他太聪明了,也太可恨。

颂锦狠狠将郁霈掼在铁架子上,愤而离去。

郁霈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知道她的目的就好。

他试探着动了动手臂,一活动四肢百骸都疼,他硬生生忍住剧痛,猛得扯了一下。

冷汗瞬间淋漓。

-

陆潮收到短信的一瞬间,险些将车开到石坑里,如果之前还是怀疑,现在他可以确定郁霈是真出事了。

他也许会提分手,但绝不会叫颂锦妈妈,他说和她在一起,是被她囚禁了?

陆潮立即让人定位,徐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潮,他一直都是沉稳恣意、游刃有余的,这一刻的他好像被人抽掉了主心骨。

“潮哥你先别急,我觉得小鱼这么聪明一定没事,他说不定在想办法周旋呢。”

陆潮:“他那么娇气,怎么可能没事!”

徐骁虽然也很着急,但还是小声逼逼:“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娇气。”

他明明可以徒手抓蛇,还可以给人装胳膊,他哪里娇气。

新景区非常大,按照出租车司机说的位置,陆潮发现了一枚簪子。

他险些跪在地上,捡起簪子脸色都变了,无头苍蝇似的满山乱找。

徐骁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大声喊:“大哥,你有没有……”

男人拔腿就跑,徐骁懵了:“跑啥啊?”

陆潮脱口:“追上他。”

“啊?哦。”徐骁下意识追上去,陆潮猜测郁霈就在附近,但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

他攥着簪子,隐约听见一丝微弱的动静,拨开木丛一看,郁霈赫然躺在里面。

他浑身是伤,脸颊肿得可怕。

陆潮几乎要昏过去,双手颤抖地抱起人,“郁兰桡,你醒醒。”

郁霈无知无觉,如果不是还有呼吸起伏他险些要以为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陆潮抱起人喊了一声,“徐骁。”

徐骁没追上人,立即跑回来看他怀里半死不活的郁霈也吓了一跳,“他……”

陆潮把人往车里一塞,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一落地就被推进抢救室。

柳敏认识陆潮,一把拽住他:“哎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陆潮没心情回答,死盯着抢救中三个字。

那个地方是开发了一半废弃了的厂区,以他的谨慎怎么会到那儿去?

颂锦想做什么?

陆潮完全集中不了

精神思考,连坐下他都觉得不安,只能像雕像一样站着。

徐骁站在一边不敢吭声,林垚也不敢多问,就那么陪他一起做雕像。

抢救室的门开了,陆潮不顾麻木的腿立即上前:“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眉头紧锁道:“他身上有多处被钝器击打的外伤,这些都不要紧,内伤比较严重,还有一只胳膊有明显的脱臼过再接上的痕迹。已经抢救回来了但还没渡过危险期,先观察吧。”

陆潮险些跌在地上,被人从后头扶了一把。

严致玉:“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郁霈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看不出一点儿生气,陆潮第一次主动听话没去骚扰他,就让他陷入了这样的危险。

如果不是他昨晚执意要他,也许……也许他能反抗、也许不会受伤。

自责几乎要将陆潮灭顶,他想,也许是自己害了郁霈,他不该吃醋、不该动气更不应该冲动要他。

他其实明知道郁霈对他纵容,他明知道郁霈对他和别人不一样……

陆承业拍拍陆潮肩膀:“没事的,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徐骁和林垚怕在这儿打扰,默默走了。

护士看陆潮不肯松手,提醒道:“麻烦家属先冷静一些,我们要送他去病房。”

陆潮不想松,他有种松开了郁霈就永远不会回来的预感。

陆承业掰开他的手,沉声道:“陆潮,听医生的,把手松开。”

陆潮被迫松手,直起身看着他了无生气地被推进icu。

郁霈在icu住了三天,陆潮不眠不休了三天,眼睛熬得几乎往下滴血。

严致玉看得心疼,恨不得把能用的药全塞郁霈嘴里,但他什么都吃不了。

他像个瓷娃娃躺在病床上,严致玉问了医生无数遍,“不是说几个小时就能醒吗?这都三天了怎么还不醒?”

医生也有些无奈:“我们能用的药已经用了,一是他伤得太重,二是病人的求生意识不够强烈,也会造成长时间的昏迷。”

陆潮听见求生意识不够强烈时险些栽下去,他不想醒了?

他想回去了?

医院规定每天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探视,陆潮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叫他名字。

“你是不是怪我?你先醒过来,打我骂我都成,以后我不会跟你吃醋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严致玉在外头心疼的快要心梗了,这三天她也熬得心脏突突的。

陆承业揽过她肩膀,低声安慰:“别担心,医生不是说脱离危险期了吗,迟早会醒的。”

严致玉重重叹气,“可怜孩子,到底是谁下这么重的手,给我告他、告到他……”

“颂锦。”陆潮行icu里出来,哑着嗓子说:“郁霈想过办法通知我是颂锦绑架他。”

“颂锦?”严致玉气得爆了句粗口,“我就说她不可能善罢甘休,原来她说不动我拆散你们就

跑去折磨自己儿子了?这居然是亲妈能干出来的事。厉害。

郁霈仰头看着天,又看向破败疮痍的土地,以及熟悉的古朴宅邸。

到处都静悄悄的,郁霈推开宅子大门,看到正在认真练戏的小弟子,和一旁擦拭弓弦的老师傅。

他们一见到他顿时站起来,“郁先生。”

郁霈眼眶瞬间湿润:“我回来了,你们……都还好吗?”

“我们……我们都好。”老师傅笑着落泪,郁霈坐下来看着小弟子围上来一一和他讲这段时间有多认真,学了多少戏。

“嗯,乖。”郁霈笑了笑,摸摸小弟子的脑袋,“我有些累,让为师先休息一会。”

“好呀好呀。”

郁霈走进熟悉的房间,摸了摸陈设径直走向床榻,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翌日一早,他又被叽叽喳喳的嗓音叫醒,推开窗户看到小弟子们在一起分东西吃。

他起身,披了件长衫出来,“吃什么呢?”

“花生,师父要吃吗?”小弟子摊开掌心递给他,小小的掌心里躺着一个干瘪的小花生。

郁霈拿走剥开,“嗯,不好吃啊,改日师父给你们买更好吃的糖炒栗子,还有烤红薯。”

“谢谢师父!”

郁霈隐约闪过一道思绪,像是有人捧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在等他。

那人笑得张扬,却始终看不见脸,郁霈有些头疼得揉了揉。

“先生不舒服?”

郁霈摇了摇头,看着老师傅擦拭弓弦,接过来拉了一小段。

“先生手艺还是这么好。”老师傅乐呵呵直笑:“如果您来教学,一定教得更好。”

郁霈轻笑:“您教得好。”

“先生累了。”

郁霈撑着下巴,肩上长衫滑落几分,“不累,能护着你们就不累。”

“师父,师哥欺负我,他非说我娇气不肯吃苦,他还说我砸不动核桃。”

郁霈笑着摸摸他的头:“不听师哥的,小时一点儿也不娇气。”

“你不娇气你拧不开瓶盖?”郁霈脑子里忽然闪过这句话,他一怔,却没抓住。

他好像忘了什么……

郁霈仔细回忆,越想抓住越抓不住,那个原本就虚无缥缈的轮廓像是一股青烟即将弥散。

日出日落,郁霈在天水班过了三天,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人,什么事。

“师父师父你什么时候走呀?”

“先生你该走了。”

郁霈看向围在他身边的小弟子,莫名又茫然:“我去哪儿?”

他们不回答,一个劲地催促他离开。

“你快走呀。”

“师父你快走吧。”

“先生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这里不是你该生活的地方,去吧,去替我们看看那个没有战乱的世界。”

郁霈像是被人猛地推了一把,陡然跌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

他突地睁开眼,闻到了呛鼻的消毒水气味。

郁霈恍惚了一阵,看着雪白的墙壁和顶灯,感觉到手上覆盖的体温,以及身侧浅浅的呼吸声。

郁霈偏过头,看到漆黑的头发、高挺的鼻梁。

他动了动手指,陆潮一下子醒了,用赤红的双眸盯着他,活像是刚塞进了灵魂的娃娃,呆滞又古怪。

“陆潮。”郁霈咽了咽唾沫,缓解胸腔里的疼痛,“你把耳朵靠过来,我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陆潮陡然打了个激灵,眼角眉梢立即笑开,又像是哭,“那什么,岑忧这次比赛赢了,我让霍听月送她去了,你手臂没事儿,你接得很好,以后不会影响唱戏,清河班的手续也……”

“陆潮,你确定要一直说,不听我想说什么吗?”

陆潮眼睛一下红了,回过头抹了一把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回来靠近他,“说什么?你最重要的不就是……”

郁霈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